墨燃见他说话已是十分费力,便止住了他的话头,说道:“前辈放心,我明白。”
蛟人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我就放心了……”
他仰望着天空,嘴唇微微颤抖。
“人说金成池求剑,水下j-i,ng怪,都会……会提出些要求。昔日那些要求,曾大半……都是为了测试来者的品性,然而偶也有例外……”
望月的声音渐渐轻弱,眼底似有万年岁月如走马灯,穿流凋敝而去。
“我遵主人约定,自他离去后,镇守金成湖,不得离开……岂料这一守,就是数百万年……幼时瞧见的山河风光……这余生……竟是……竟是再也不曾……亲见……”
他缓缓转头,祈求般瞧着墨燃,老眼中闪着些温亮s-hi润的光泽。
就在那一瞬间,墨燃忽然便知道了他将要说什么。
果然,望月轻轻道:“小道长,山腰的梅花终年明艳,我小时候,曾喜欢得紧,你既得了神武,可愿……你可愿……”
墨燃刚想说,好,我替你去折来。
可是甚至连好都来不及说出口,望月那双金棕色眼眸里的光亮,便突然熄灭。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远处雪山巍峨,湖面金光灿烂,一轮旭日红光铺入池中,在翻涌的浪花中,碎成点点凄艳红色。
望月归寂。
他曾是创世时的第一批巨龙,曾经惊天动地,呼风唤雨,也曾俯首臣服,载君遨游。人都道他是身有咒印,不得背弃旧主。却不知他敬勾陈,为此一诺万年。
茫茫人世间,记得创世之事的生灵,已经寥寥无几。而望月却知道,真正的勾陈上宫虽为魔族混血,但母亲却是被魔尊强迫,并非情愿。勾陈痛恨魔族,归于伏羲麾下,并以自身霸道魔血,为伏羲打造了天地间第一柄利剑。襄助伏羲荡平魔寇,一扫九州。
然而,天地统一后,伏羲却因勾陈上宫的一半魔血,而对他心存芥蒂猜疑。勾陈上宫并不糊涂,百年后,他自请离开神界,来到凡间。
一路上,他看到众生疾苦,兵刃杀伐,自觉不该将“剑”创造而生,悔恨良多。于是他收罗了自己遗落人间的诸多兵器,在金成湖封存于武库,栽下摘心柳,并告诉湖中生灵,但凡求剑之人,必须心存仁善,方配拥有神武。
而如今,勾陈不复,望月已逝。
金成池下,从此再无神武,也无蛟人,所有的罪恶与忏悔,扭曲与执着,都与轰然倒下的摘心柳一般,灰飞烟灭。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在弥天大雪中,金成池边“拟行路难”四个鲜红的石碑大字,仍和第一眼瞧见时一样,水面上祥和平静,看不出水下曾有浩劫曾有苦难。
就像他们最初登上旭映峰时,并不知道,在这“拟行路难”之后,藏着一个怎样血r_ou_模糊的故事。
墨燃望着天空,绝壁之上,孤鹰冒雪飞过。
他忽然想:前世,望月给他陌刀,那把陌刀威力强大,然而这辈子,他所见到的陌刀却不过是一把赝品,真正属于他的刀,大约已经自毁于摘心柳之中,此生无缘一见。
过了一会儿,他又莫名地想起来。
当年,他来金成湖求剑。
那一天,望月浮出水面,金色的眼眸温和而友善地望着他,而后对他说。
——
“山腰的梅花开得正艳,你能采一枝来,赠与我吗?”
墨燃闭上眼睛,胳膊轻轻遮住眼睑。
前世不知池下事,竟以为,望月所求,不过攀庸附雅……
回到死生之巅,已是多日后了。
楚晚宁的肩膀伤的厉害,三个少年也都是心力交瘁,于是在岱城休息了好多天,这才动身回蜀。
薛蒙没有把求剑之事说与薛正雍和王夫人,高傲如他,不论爹娘是失望,还是劝慰,与他而言都是刀口上撒盐。楚晚宁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万般不忍,于是终日埋首卷牍中,希望能找到别的法子再替薛蒙得到一把神武。再或者,世间是否还存在其它方法,可以令凡人与神兵利器匹敌?
除此之外,那个假勾陈,究竟是谁,他本尊如今又在何处?假勾陈的“白子”自爆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又有什么深意?
所需烦忧的事情太多了,红莲水的烛火昼夜照彻,铜壶滴漏,繁冗竹简摊了一地,案卷深处,是楚晚宁略显疲惫的面容。
“玉衡,你肩上伤成这个样子,可别心怀侥幸。”薛正雍捧着杯热茶,坐在他旁边叨叨,“贪狼长老擅长医术,你得了空,找他去给你瞧瞧。”
“无妨,都已开始愈合了。”
薛正雍啧了一声:“不行不行,你看看你,从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看。十个人见了你,九个都说你瞧上去像是随时要昏过去。我看那伤口邪门,没准有个毒啊什么的,你还是长点儿心吧。”
楚晚宁掀起眼皮:“我像是要昏过去?”他顿了顿,冷笑道,“谁说的?”
薛正雍:“……”
“哎呀玉衡,你别总把自己当铁打的,把别人当纸糊的嘛。”
楚晚宁道:“我自己心里有数。”
薛正雍不出声地嘀咕了一句,看嘴形很像是“你有数个屁”。好在楚晚宁专心看书,并没有瞧见他的小动作。
又唠了一会儿,薛正雍见时辰已晚,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