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冰冷的金属反光窜进视野,冲散了流浪者的队伍,那是大队穿着盔甲的骑兵。“在这儿!”有人大声喝道。
“跟我来!”陌生人一把抓起莱涅的手向森林深处跑。
“为什么我也要跑!”他反应不及,跌跌撞撞地跟着前面的脚步,反射性地脱口而出,“他们会以为我也是胡斯派!”
“假如有幸被发现,你认为他们会听你解释吗?”陌生人头也不回,讥讽地甩给他一句。
莱涅顿时哑口无言,只能任凭他拽着自己的手,在完全漆黑的森林里奔跑,视线、呼吸都混乱了,耳边掠过呼啸的寒风,夹杂着远远的凄厉的惨叫和呵斥声。唯一确定的是陌生人的耐力和体力强悍得出奇,在莱涅步伐踉跄时,他似乎仍不觉疲累。
不知他们跑了多久,陌生人终于松开了他的手。突如其来的放松使他一下子瘫软地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陌生人站在他身边,好整以暇地注视他一会儿,终于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你的体力太差了,”他像劝告老朋友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和缓地说,“不要总呆在书斋里读那些散发霉味的典籍,对你的身心都没有好处。”
莱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张了张嘴,但是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回应,身体就突然被陌生人结结实实地压在浓密的草丛里,胸膛和土地的猛烈碰撞让他咳嗽起来。
“你干什么?!”他有点愤怒地叫道。
“嘘!嘘!”他捂住他的嘴,用披风掩盖住他们两人的身体,“他们来了。”
果然,眼前出现了几根高擎的火把,夹杂着马蹄声和交谈声。莱涅趴在那里,后背沁出一层冷汗。他完全不明白这些追兵是从哪里赶上来的,也许他们一直就被紧紧地追踪着,或者这些人就从黑暗的地底钻出来。
“找到三十六个胡斯派——十四个还活着。”
“他在里面吗?”
“不在。”
“继续找!否则有麻烦的是我们。”
莱涅听着士兵的交谈,感觉一头雾水。他看不清他们隶属的徽号,但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们还在寻找一个人,一个极为重要、极为危险的人。这时的天空缀满了星星,过于明亮的星光现在是个灾祸。夜晚的土地变得冰冷潮湿,寒气逼人。但是陌生人维持着半压在他身上的姿势,按着他的那只手的温热,通过软革手套清清楚楚地传递给他。披风的厚料蹭着他的皮肤,使他并不觉得很冷。他们挨得太近了,彼此的呼吸都变得清晰无比。茂密的灌木丛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着,他们就这样伏在草间,一动不动,直到马蹄声消失很久才撑起身体。
“今晚可真是够惊心动魄的。”陌生人轻轻松松地呼出一口气,向莱涅伸出手。
“你到底是谁?也是胡斯派?”莱涅推开他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慢慢地、严肃地问道,“这一切都是偶然的吗?”
他耸耸肩。“你的问题很有趣。一切都可以说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他揭开风帽,露出一张年轻端正的脸。在星光的照耀下,隐约可以辨认出深红褐色的头发,漆黑幽暗的眼睛里反射着跃动的星星点点,如同他们头顶的夜空。“至于我是谁——ego .[注]——你觉得呢?”
“不要用天主的谕示来装饰你自己。”
“你果然懂拉丁文,你是教士吗?”
“目前还不是。不过这和你无关。”
“那可不见得,假如我是胡斯派,你会回去找那些士兵告发我,好让我被烧死吗?”他微笑着,轻描淡写地问道。
莱涅皱了皱眉头。“首先,把异端诉诸严刑的作法,我一向持保留态度;再次,确定一个人是不是异端压根没那么简单;最后,你帮助了我,无论如何,我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事情。”他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一丝不苟地回答。
也许是这种学究气十足的态度,令神秘的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我喜欢你这样的人。”他坦率地说,眯起眼睛,向他伸出右手,“我们不玩文字游戏了。叫我亚瑟吧,亚瑟·卡尔洛夫。”
“维尔纳·冯·莱涅。”作为回应,莱涅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
“可以问你去哪里吗?说不定我们可以同行。”
莱涅环顾四周,意识到他们身处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林里面,周围幽深黑暗,根本辨不清方向。“海德堡。”他声音低下来,“不过我们似乎迷了路。天亮之前恐怕都无法赶路了。这里既没有人,也看不见驿道。”
“怎么不能?”亚瑟微笑着接道,“不要总是求助于人和人造的东西。永远有更深广的事物为我们充当路标。”他仰头望着灿烂的夜空,“比如某些星星的位置是不变的。它在那里的时间有多少个世纪,大概只有上帝能告诉我们。”
莱涅感到这番话轻轻地触摸到了他的内心。他像亚瑟一样抬起头。在深蓝色的广袤苍穹中,低垂着无数闪烁的星星,摇摇欲坠。各种星体在有序地、交错地做着规律的旋转。一时间谁都不说话,因为有更多的声音会集到他们的耳朵里,那就像一支教堂的合唱队,在指挥下发出和谐悦耳的美妙天籁。这的确是一幅瑰丽奇妙的图景。他看了看亚瑟,星光勾勒出他坚毅而专注无瑕的侧脸。
——他的眼中见证过万物。莱涅无端端地想起曾经在古老的异教史诗里读过的句子。
“那边是我们要去的北方。”亚瑟指了指某个方向,“我们一起去海德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