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因茨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当他回头审视这段记忆的时候,发现他或许是在努力争分夺秒,以求和亚瑟共处的时间能够长一些。他们跟随着弗罗温,一路上骑着快马,沿着莱茵河的流向,飞驰过曼海姆和沃尔姆斯长满青草的高地,沿途的风景美不胜收,高大的灰褐色城堡隐没在壮丽的森林里在身后退去,田沟和农舍的篱笆上挂满了青绿色的葡萄,隐约看得见在其中躬身劳作的人影。温暖的风夹杂着野雏菊的清香扑在他们脸上。这时他们的心灵还非常年轻张扬,可以无所顾忌地大笑,把一切隐藏的秘密抛在脑后。那段短暂的旅程是如此愉快,愉快到令人无法想象将要发生的事情。
在莱茵河和美因河交汇的河谷地带就是美因茨,普法尔茨省最大的城市之一。它的领主是美因茨大主教,同样是七位选帝侯之一,来自显赫的勃兰登堡家族的年轻继承人。他的城堡也许用宫殿来形容更为恰当,在一片静谧森林的掩映中,那座具有浓郁日耳曼风格的砖红色建筑显眼地矗立在山坡上,连绵成一片,炫耀着主人的威严和地位。但深入这块领地时,他们就发现,环绕着城堡的庭园经过精心的修整和建造,树木葱郁,花香满径,这跟日耳曼贵族那种简单的粗犷完全不同,反而更接近那些意大利人的充满享乐的生活方式。
“真不愧是勃兰登堡家族。”亚瑟望着城堡,耸耸肩,“不是选帝侯就是大主教。不然就身兼这两种。真想知道他花了多少金币保住这个位置,向德意志的所有教区发号施令。”
“你也这么想吗?听说阿尔布莱希特被任命的时候,只有24岁。”弗罗温接道。
莱涅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突然开口说:“我不认为一个如此年轻的人能够胜任这么重要的职位。除非他确实格外能干……”
“或者野心十足,是吧?”亚瑟探着身子,端详他的表情,“假如你拥有这样的机会,会比他更出色么?那时你就可以利用权力任意往来了——如何?是享受奢侈的生活?还是按你的愿望,消灭你所不满的肮脏交易和滥用职权,来彰显使徒的美德呢?”他夸张地说着,并且按着胸口深深地一鞠躬,“您认为呢?莱涅主教阁下。”
莱涅被他的动作引得大笑起来。“开玩笑,亚瑟!就算被授予神职,我也没想过能当上主教。”他抬头望着宏伟的石砌建筑,“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要那个位子有什么用呢?”
“难道你就没有任何野心?服从一个学识和品德都不如自己的人,你甘心吗?”
“我不清楚你想说什么,”莱涅皱起了眉头,严肃地看着他,“但是我敢保证,如果拥有那样的机会……”
突然一连串呼喊从远处传来,过于高亢和兴奋,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那是一个年轻男人,朝他们这里奔跑过来。“弗罗温!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他和弗罗温长得很像,但焦躁、易于激动的性格跟他又截然相反。
弗罗温拥抱了他,然后把他介绍给他们:“他就是我的表弟,乌尔里希·冯·胡滕。这段时间他留在美因茨,要我设法给他在大主教那里谋了个职位。”
胡滕的反应无比直率,粗声粗气地抱怨道:“别开玩笑!我怎么会心甘情愿给他当差!每天要忍受城堡里的霉味和喧哗,还要定期跑去农庄催缴租税,铠甲和马匹的钱可都是我自己出!现在只是迫不得已,但是我不会永远呆在这里的。”
亚瑟听着,在一边笑出了声:“当然不会,您不是非常习惯于从任何禁锢您理想的地方慨然离开吗?”
胡滕无比惊异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难以置信他就是亚瑟·卡尔洛夫。相对于自己早先的想象,他的外表几乎还像个孩子。但是胡滕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他。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说话了。
大主教宫廷的学者来自各处各地,为了彼此沟通都使用拉丁语交谈。他们并不因为寄身于选帝侯的门下就战战兢兢,宽敞华丽的大厅和蓝天下断壁残垣的废墟对他们来讲没有什么不同。亚瑟坐在他们中间,从外表到言谈都显得格外突出。他抛出一个尖锐的质问,然后不加以解释,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块石头在水面激起一连串水花。在胡滕的眼中,他绝对拥有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这跟他自己很像。一个常常得不到所追求的理解和赞同的灵魂往往就会这样;但同时它会伴随着特有的凌驾一切的傲慢。它在他的身体里大喊,他所说出的一切,都不是由于他控制语言,而是那些语言本身在操纵他。但是他有分寸,只字未提他曾经在信中暗示的令人战栗的信条。
“你们在海德堡想干什么?”胡滕对他耳语道,特别用了“你们”这个字眼。
“我对你透露过吗?”亚瑟的视线在人们中间游移,周围很嘈杂,没有人注意他们私下的交谈,“这是一场变革,乌尔里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谁也不能跻身其外的变革。”
“但是请允许我提醒你,现在这个时期太险恶,无论你想要什么,别执着过头,别太信任别人;当你发现事情超出自己的预料和控制时已经太晚了。”
“我明白,乌尔里希。你认为我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吗?”他忽然站起来,抚平外袍的皱褶,径直朝外面走去。
“你去哪儿?”胡滕瞪大眼睛问。
“去散步。这不过是一场夸夸其谈、无关痛痒的聚会,我不想再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