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曾今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楚云歌?
楚云歌快步前行,一把捞起楚云容,扬声笑道:“这么晚,你不去睡觉,在风里看什么鱼。”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地将她脸上的泪抹干净了。
楚云容一扭脖子,抿着嘴,跳到地上。
她一面擦着脸,一面往后退,哭声道:“四哥,你总是这样,你总是说,该睡了,睡了就能忘记了,可是四哥,你自己都无法忘记的话,叫我怎么忘?”
雪寒冰冷,一片死寂。
楚云歌回头看了看苏易清,又看了看楚云容,蹲下身子,和声道:“云容,逝者已矣,生者,唯剩欢笑了。”
当所有的人都死去不再回来,所有的悲伤与痛楚在一夜之间,如烟散尽。
活下来的人,只能用空荡荡的心,去面对这色彩斑斓的单薄人间了。
楚云容猛地摇头,往门边退了几步,“四哥,我无法忘,你也不可能忘。活着的人,只能背负着无尽的痛苦,在人间苟延残喘而已。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掩去我的容貌和姓氏,让我在无人知晓的村落里活下去。”她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如春花落地,靠在了门上,“可我,如何活下去?”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只能带着满身鲜血,满心仇恨,在遍地尸骸中行走,直至被燃烧殆尽。
那些花好酒美人圆的记忆,则变成了柴与油,催动着血上的火焰越烧越猛,日日夜夜,使人焦灼难安。
楚云歌顿了顿,站起身来,沉身问道:“云容……这是你选择的路么。”
白衣少女一牵身,正色道:“我楚家儿女,自有担当。大哥的话,我无法做到。所以四哥,前行路上,我无法退。”
她不敢抬头,垂着眼眸看自己的脚,却听楚云歌极温和地笑了起来。
“既无法退,云容,就和我一道走吧。”
门哗然打开,楚云容小心克制地走进门,扑到了屋中。
月华流云。风满院。
苏易清立于井边,踌躇道:“你不该,带着她一道冒险。”
下一刻,白衣卷云般飘了过来。楚云歌一掀柔软狭长的睫毛,深深瞧了他一眼。
鱼在水中游,月在云中漂。
他提起白色衣袖,探进瓦瓮。水面一荡,银鱼倏然游开。
楚云歌悠然一叹,修长手指轻抚过鱼身,冰凉细腻,光滑。
“此鱼名唤嘉鱼,常年生活在子规山深处,碧月泉尽头。夏季喜食r-u泉石沐,冬则出x,ue饮冰雪。故而多脂不腥,入口冰融。”说到这儿,他一笑,如玉手指在水下一划,随即捞起那尾银白的鱼。
银白色的,带着浑身珠玉似的水珠,在月下泛着光。
鱼刚出水,泼剌跳动,却见他手一紧,扼住鱼身,那原本光滑难捉的事物就直挺挺僵在他手里。
他想起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言笑却更见fēng_liú,“说来,楚家当年,也有一道春日时鲜的菜。”
噗的一声,是鱼被放在了井边石桌上,他用指腹轻轻抵着鱼,使它不会滑落到地。
苏易清看着他,皱了皱眉。
他从未见过楚云歌伤心或失神的时候,似乎所有的过往,对他真如云烟般散尽了。
可每当风吹过,他半数白发随风而荡的时候,楚云歌又近乎偏执地,在回忆当初的楚家。
那些回忆是毒,一点一点,能把深渊尽头的人,心血都熬干了。可时至今日,恐怕他用以活下去的,也只有那一份至甘至苦的回忆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
而挟过往而来的梦,又何其难得。
楚云歌并不注意苏易清的神色,只漫声轻笑,眉眼间,风华自生。
苏易清看着他,恍然又看见了梦中高楼里的白衣公子。
“那时候,府中的厨子,立春一到便差人去深山中捕了鱼。取尺径银盘,用银钉三枚,将鱼活钉在盘上,而后将盘倒扣在陶锅沸水上,三刻功夫,鱼r_ou_尽数剥落,一丝一缕,浮于滚水上,如流云千花。”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手腕一震,透绿箫管贴袖而出。
石桌上的鱼,嘴半张着开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