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金明池内,见过武士与宫女表演的舞马衔杯。曾经驰骋于战场荒漠的骏马,带着满身锦翠珠玉,雄赳赳踏步而来。头顶翎羽洁白若雪,身上金马蹄明光灿灿。
《倾杯乐》行至中段的时候,那些最桀骜难驯的马温顺地屈膝,低头衔起地上的铜碗。
御马武士跪倒在地,粗声粗气地炫耀,要打杀十匹马,才能驯出一匹听话的出来。
刚刚即位的小皇帝,用狭长的凤眼打量座下噤若寒蝉的诸位大臣,脸上浮出一丝促狭笑意。
如今,江湖的大野豪雄,高门的风华弟子,如明珠乱落一地。而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将野马收驭的时候,总会有生命在刀光下一闪而过。
“雪停了。”沈从风安静地转身,露出手中的长剑。
他背对着楚云歌,身前,一片愁云;眼底,满目萧霜。
楚云歌扬眉,两眼雪亮,转瞬又平息下去,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轻声道:“即便如此,沈大人仍要取我项上人头么?”
连雪都停消了,空荡山谷里的人声更显悠长,“我若不杀你,他r,i你重返江湖,必有办法卷土重来,搅得天下再无安宁。”
楚云歌默然,承认道:“是,家门破裂,凶手近在眼前,我的确是要回来报仇的。沈大人今日若要杀我,可曾想过赵怀恩赵公公?”
沈从风的手猛地一顿,声音轻飘飘落在雪地里,像做了一个有些令人头痛的决定,“罢了,我让你三招,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他不等楚云歌答应与否,自顾自道:“赵怀恩五日前携录事册回京,此刻应该走至随州。”
楚云歌微微眯起眼睛,截口道:“陛下派遣赵怀恩随军下江南,大人沿途所行所言,皆记录无遗。倘若——赵大人回京路中离奇丧命,手册消失无踪,而杀他的,恰好是小寒山剑法,陛下是放任大人继续在江南地界搜寻我这个反贼,还是即刻召大人进宫面圣?”
沈从风点了点头,语气平静,继续道:“好极,楚家势大根深,楚公子手下的人,杀是杀不尽的。”继而又问道:“那么,苏易清呢?”
听到这个名字,楚云歌两眼一暗,手不自觉抖动一下。这三个字仿佛一根针,在他心底扎出无数个洞,雪夜里的风,就顺着洞往胸膛里呼呼地贯。
他的声音历经了一场短暂挣扎,“他?……他,引兵上山,可怜我刚救下他,就被满山影飞军逼得跳山逃命,沈大人何必来问我?”
灰色的身影动了动,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楚云歌,“是么。半月前苏易清与你掉下山崖的那一刻,我原以为他必定会死在你的手下。没曾想,倒是你派人将他送回城内。”
楚云歌又退了一步,眼底的寒气像凝了一层冰,“我也没想到,阿飞在回山路上,被楚大人亲兵捉拿归案,枭首城墙。”
山谷是巨大熔炉,雪铺了一地,像是盖着一锅沸了的水,即将翻腾出无数山风海雨。
沈从风端详着手中长剑,语气冷淡又客气,“最后一个问题,楚云平死前见的最后一人是你,那么,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楚云歌眼中杀气大盛,轰然一掌怒劈而出,长袖被震得上下翩飞如流云,在整个山中,掀起一片风急烟坠。
他刻意压抑了许久的愤怒,终于翻滚着涌上来。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光。
如银、河、倒、卷。
是江、海、奔、流。
天下剑宗小寒山,一剑出而江湖寂。
那是势不可挡躲无可躲的一剑。
谁能想到,一把破旧得斑驳生锈的剑,一把扔进柴堆里也看不出的剑,在沈从风手中,居然能迸发出这样浩荡,又这样疏凉的纵横一剑?
剑光从数步以外横飞眼前,楚云歌一掌劈出,急速后退,脚下雪花被扯如飞烟,连动作都看不清切。
他只能退。
可脚步远不如剑光快,□□飞至胸前的一刻,凌厉剑气汇作冰刀寒剑,轰然将他扫出三尺。
楚云歌落地瞬间,喉头一甜,来不及回头逃遁,第二道剑光已接连而至。
沈从风说让他三招,可楚云歌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小寒山内门的剑法,究竟锋锐到何种地步!
第二道剑光直刺心口,在冰雪山谷中扬起一片清光。
剑光甫至,楚云歌便觉手边冷如冰削,宽大衣袖刺啦一声被划开,飞到更远的枯草中去。
他惊觉不好,横飞踩踏老树枝干,凌空至山石之上,堪堪避过一剑。
趁乱扫视周围,山高路远,真是c-h-a翅难飞。
楚云歌几欲咬碎一口银牙。
轰的一声,第三道剑光凌然而至,带着翻山倒海般的汹涌浪潮,以沈从风为圆心,地上被炸出了直径数十米的雪浪。
随着剑光而来的还有他浩瀚如海的真气,激得楚云歌内力翻涌,勉力站稳,迎头就是冲天白光。
他没有回答沈从风第三个问题,于是,第三剑来临的时候,他只能生死由命。
山谷之内,风如狂潮,雪如浪。
他们两人置身漩涡,周围雪舞飞舞,一粒一粒,都化作刀风剑影。
山崖之上忽然响起叮当刀声,叫山下两人都顿了一顿。
影飞军黑影叠叠,从密林间层层而下。沈从风略一沉吟,就见一道平静朴实的刀光从天而下。
他凝神一看,手中长剑猛击而出,熟料接到的刀光竟如看起来一样,真是平平无奇,一击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