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利克并不想离开这个空荡而安全的诊室然后回到村庄里他自己的家中。实在有太多他需接受的了:所有他与卡达尔共享的空间,一个已经不在了的弟弟的遗物,还有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拒绝但是依旧喷涌而出的记忆。但是女工们在下午时早早地来了,将他从浅眠中叫醒,领着他出了门。他发现自己站在当天刺眼炎热得令人无法忍受的阳光之下,而那个他不想要的累赘尾随其后,在离他左边两步远的地方无聊地来回踱步着。那件阿泰尔给他找来的衣服(女工们是这么说的)让他浑身难受,一只空荡荡的袖子在他的身侧轻轻地晃动着。诊室的门口并没有站着多少人,但是从鹰堡到他家的路上会有很多人。
“我现在不想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马利克说道。永远不想。
阿泰尔在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中消失前说:“难得我和你想的一样。”马利克深吸了一口气,强迫他摇摇晃晃的(陌生的)身体动起来。他的步伐已不再像是一个刺客般的矫健,而是一个从鬼门关里爬回来的人的蹒跚步履。他的身体平衡偏离了原来的中心,而他适应这个改变的尝试让他的身子不自在地倾斜着。他的左肩辐射着一阵阵的疼痛,像是一团紧紧纠缠的死结,他(已经没有了的)拳头还紧攥着的幻觉时不时地浮现。但是他硬下心来克服这些不幸的、短暂的软弱,挺直身体,重新昂起头来。
马利克走进了鹰堡前的训练场,看到一群新手在训练后抱怨着,随处可见刺客们朝一群举着沉重的木剑训练的男孩们叫嚷着嘲弄的鼓励话语。那些男人们在看到了他的几秒后脸上露出的一闪而过的恍然大悟和酝酿着的同情清晰可见。拉乌夫(带着一脸友善的哀痛表情)朝他走来时,他不得不承认阿泰尔冷冰冰的漠视对他来说是一种更好的安慰。一种熟悉的憎恶压抑着蠢蠢欲动的记忆。就在那里,就在目光触及拉乌夫体贴的同情之下,有无数马利克不愿细想的东西。在那么多注视着他(和提醒着他)的人的眼中的默认让他弟弟的逝去变得更加不可改变、更加真实。
憎恨阿泰尔支撑着他走完了从所罗门神庙到大导师面前的那一段漫长得可怕的路程。憎恨阿泰尔在诊室里带给他了一种感觉近乎于平静的阴暗的舒畅感,而当这不复存在的时候,马利克感到了一阵可怕的震颤开始从他的胸口呼啸而出,带着收紧在喉中的哽咽和眼窝中不断累积的温热。
“马利克,”拉乌夫开口说。
“不是现在,”马利克(在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之前快速地)回应道,“我正在回家路上。”他抬起一只手避开任何想要更加深入的尝试,然而他自己同样被他稳稳不动的手臂惊愕到了。
拉乌夫的表情卡在坚持将他必须说的东西说出口和放弃之间。最后,他低下头,从马利克身边走开了,而所有其他曾经在他手下训练的人们都随着他走开了。整一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他。
马利克继续走了下去。
——
当他顺着那条蜿蜒的长道走下山的时候,他的腿因劳累而疲软不堪,他的整个身体都充斥着一种濒临晕眩的飘忽感。感觉像是地面本身开始上下浮动着将他绊倒,而他身体里颤抖的肌肉仅仅只是放弃了互相配合。马利克狠狠地坐(摔)在了土堆旁的一张长椅上,几乎就要一头仰后倒在地上摔个四脚朝天。但是在他的背后突然出现的一个躯体让他保持了坐立的姿势,两只手偷偷滑到他的手臂下将他固定在原位,直到他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晰。有一小群姑娘们正路过,天真地讨论着她们的心头好和她们的归宿。在离他右边的不远处,他能听到孩童们打打闹闹的吵杂声。生活就这么安稳平和地进行着,丝毫没有留意他的苦苦挣扎。
马利克将头靠在背后温暖坚实的躯体上,仰头看到阿泰尔面无表情的脸正往下看着他。“你一直跟着我。”
“你是一个傻瓜,”阿泰尔只是这么说。不带任何语调,这句话或许既带着关切又带着侮辱。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抓着马利克的衣服,将他拉直起身来,把他圈入他宽大的身体中。十几米外还有十几个旁观者,他们刚到达马利克朴实的家中。阿泰尔弓起身子让两人穿过了大门(仔细小心地留心着马利克的伤口),然后将马利克放在一堆软垫上。“尽管你没有留意,但是目前你的存在就是我努力的结果。无论你对我抱有什么看法,我不会忽视我的责任。”
安全到家,阿泰尔从他身边退开,将自己安置在能离他最远的地方,背部倚着墙壁。他看着马利克的时候完全没有放松下来,而依旧处于警惕得令人难受的戒备之中。几天前的对话内容重新浮现在了他晕乎乎的脑中。阿泰尔无礼地暗示说马利克不能控制他自己(暗含着马利克甚至都没想过要尝试)。现在这看起来十分荒谬:马利克几乎都不能保持抬头的姿势看着阿泰尔。
马利克发笑起来:“现在我对你有什么威胁?”
“现在还没有,”阿泰尔承认道,“但是你的身体会痊愈。”
马利克无趣地躺回了软垫中,沉溺于他自己的yù_wàng之中,想着那些与阿泰尔有关的恶毒的事情和他的盘算。那些想法在他的耳中零散地伶仃作响,直到他缓缓地陷入一段并不愉快的睡眠之中。
——
马利克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阿泰尔睡在对面的墙边,他的头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