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钊自嘲一笑:“父皇何必激将儿子!不提儿子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就是有,如今也没有什么用了。裴昭希她……已经度过了最无助的那几年,她现在是海阔凭鱼跃了,朕……纵然有再多的不甘和舍不得,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话让太上皇慢慢收起了眼中的戏谑,惆怅之情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抬起苍老的手,慢慢落在儿子的肩膀上。
“作为帝君,本来就要和情之一字划开些距离的。不能完全摒弃变得绝情冷酷,因为那会让你变得傲慢暴烈,失了仁德和宽和。也不能过于狎昵痴迷,沉湎其中,因为那会让你变得狭隘软弱、变得患得患失和有失公允。
“老三,朕给你的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想要坐稳了,你的这颗心,就得被反复磋磨。你会丢掉一些东西,但也会得到更多。”
室内静悄悄的,半晌,明钊哑声道:
“儿子懂得取舍,儿子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好了取舍。”
“是啊,”太上皇微微提高了声音:“你小子若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老子也不会把祖宗家业传到你手里。”
明钊摇头一笑,纵然心中依旧憋闷不舍,但是和太上皇聊上这么几句后,他的情绪到底被平复了许多。
他的眉头刚刚松开,刚刚还一副慈父心肠的太上皇忽然说道:
“既然想开了些,那你就抓紧回去批折子吧。为父之前还听着新编的曲子呢,你这冷着脸一出现,把朕看好的乐师都吓着了。”
明钊:“……”
年轻的皇帝去处理政务了,太上皇让乐师接着演奏,他闭目细听,仿佛又回到了杏花烟雨中的江南……
那一年,其实他也是动过真心的。不过,他心里的姑娘是个真正纯澈善良的温婉女子,不像那个裴昭希,一肚子弯弯绕绕,眨眨眼,就能杜撰出个起承转折的动人故事。
——果然,朕这个做老子的,就是比儿子的眼光强。
——可是,强又有什么用呢?仍然护不住心底的那朵玉兰花。
——她若是真的像裴昭希那样,无论顺境逆境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是多说几句谎话又如何呢?如今,朕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了。
人间的悲欢苦甜仿佛是无穷无尽的轮回,纵然王朝更迭,纵然沧海桑田,红尘中的聚散离合仍然在不停地上演,谁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谁都是别人故事里的旁观者。
凡人的世界如此,妖族亦然。
在狐族族地的最高处,巍峨壮丽的九重宫阙不再隐蔽在缭绕的祥云仙雾之后,罕见地露出全部的优雅轮廓。
族地中的狐妖们不管此刻正在做什么,全部放下手中的事务,抬头望向最高处的琼楼玉宇。
中央处,最壮观华丽的祭祀大殿慢慢降落。二十一根琉璃五彩石圆柱依次排开,五扇寒玉制成的雕花大门缓缓开启,庄重典雅的乐声同时奏响,仿若从亘古大荒中传来的悠扬调子深远宏达,盘旋回荡在所有狐族的耳边。
今日,是狐族少君白锦大婚的日子,也是他继承帝君位的重要时刻。
白锦牵着裴湘的手并肩而出,两人一同站在所有族人的面前,在上一任狐族帝君和十二位六尾长老的见证下,缔结良缘,许下承诺。
紧接着,漂浮在云巅之上的每一座宫殿里,都燃起了银色的火焰,这是代表新一任狐族帝君白锦的力量。
这火焰熊熊,灼烈霸道,照亮了整个族地。不仅狐族中的每一名成员,便是前来见礼的所有宾客,都感受到了七尾白狐的磅礴力量和深厚修为,他们在这银色火焰的照耀下,加深了对狐族的忌惮和尊敬。
强者为尊,自古如此。
裴湘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白锦的高深修为,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伴侣,在某一瞬间生出一丝疑惑,这人,真的就认定她了吗?
似乎感受到了裴湘的不确定,白锦侧头看向裴湘,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珍视,这样的明亮真诚目光,消解了裴湘心底浅浅的疑惑。
她想,无论将来如何,最起码在这一刻,身边的这个人是真实的,是真诚的,是真心的,这就够了。
以后……她有交付一生的勇气,也有收回感情的决断,何必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就放弃当下的幸福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