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郎走进茶楼时亦将外面的日华带进来,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好似茶楼中处处春花绽放。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婳觉得茶楼小二同少年说话时都带着小心,绝非畏惧柳三郎那种小心,而是不忍惊扰到他。
他步履缓慢蹒跚,左手拄着拐杖,宽大的湛蓝衣袖柔顺般垂着,随步伐移动轻轻摆动,宛若清风浮动般飘逸,又如燕子点水般轻盈。
明明腿上的伤还没好,还拄着拐杖,偏偏令人忽略他走路时的不顺畅,扭曲般认为步履缓慢才好看。
慕婳见过俊美文雅的陈四郎,见过病弱昳丽的慕云。
前世时常混迹男人之间,见过形形色色出色男儿,按说不会再为男色而失神,然她的目光一直粘在柳三郎身上,赞叹柳三郎毫无瑕疵的魅力。
不是美丽,是魅力气质!
柳三郎的容貌属上承,论精致不如慕云。
他就是一块行走的温玉,莹莹其华,温柔雅致。
他的目光那般高雅纯澈,宛若天山上的白雪,不曾沾染世间的污秽罪恶,但凡见过他的人,都不由自惭形秽。
少年发出一声轻笑,他好似没把旁人倾慕震惊的目光当回事,步伐不疾不徐,唇边溢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慕小姐,日安。”
“……”
他同她问好?!
用他明显犯规的容貌同身上还带着宛城第一讨人厌的慕婳问好?
慕婳眉头微蹙,记忆中柳三郎只是个秀才,柳家在宛城只算略有根基,家中薄有田产,绝对称不上是富庶人家。
可眼前的少年几乎令慕婳错认成衣冠望族精心培养出来用于继承家业的宗子。
柳三郎漂亮的下颚微微扬起,眉间极快闪过沉思之色,略显迟疑。
他的确认识慕婳,也曾因为慕云对慕婳有所了解,更因为某种不可说的原因,被慕婳一脚踢断了腿!
陈四郎在静园门口提诗那日,慕婳突然出现并回敬陈四郎后,他发觉自己突然看不透美丽的慕婳。
洗去一身脂粉的慕婳无疑颜色极好,有令男人贪恋的姿色,柳三郎在意却是少女眼中的冷静清澈,同他所认知的偏激暴躁,截然不同。
她看他的目光亦同旁人不一样。
慕婳宛若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没有任何的贪恋痴迷,甚至他觉得慕婳对自己存了一丝的警觉和疏远?!
她不可能看透他!
柳三郎轻轻笑了笑,宛若盈盈月色落入他眼底,宁静淡薄,悠闲安然。
他同慕婳擦肩而过,缓缓走向茶楼的楼梯。
许是没有用好拐杖,爬楼对伤腿还没能复原的柳三郎太过艰辛,他又正好踩在楼梯上水渍上,身体不由得一歪……慕婳反射般一把扶住柳三郎,即便隔着袍袖,慕婳都能感到他身上的温度,不是炙热,也不是冰冷,温温润润的,一如他整个人的气质。
他回过头看她,真心实意的说道:“多谢。”温柔的眼波流转,宛若一把钥匙解开心头的枷锁,令人沉醉他眼底。
慕婳愣了片刻,飞快松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同样挂着真诚的悔意,“该说多谢的人是我,毕竟你没计较我踹伤了你。”
顺便看了一眼柳三郎的伤腿,不无担心的问道:“能痊愈吗?”
听起来是担心,柳三郎却隐隐感觉慕婳担心自己赖上她似的。
何时他成了被嫌弃的人?!
柳三郎唇边挂着一惯温润真诚的笑容,君子风范十足,“不碍事,过几日便能养好。”
慕婳长舒一口气,的确怕柳三郎借此‘赖上’她。
本身的麻烦已经足够多,柳三郎这样高雅的君子,前世今生她都只能仰望欣赏,亲近不来。
柳三郎再一次轻笑出声,宛若在知己耳边低咛,眼角若有若无扫过茶楼某处,“伤势大体痊愈,只不过以后刮风下雨会觉酸胀疼痛,慕小姐不必担心,我已寻到些偏方,不会留下隐疾。”
“……对不起。”慕婳下意识远离柳三郎,可他的腿是自己弄踢断的,不敢真正甩开莫名防备的柳君子,乖巧般认错,“三公子,我搀扶您上楼梯,您慢点走。”
把柳三郎护送到雅间,也算是表示歉意,以后她能离柳三郎多远,就要躲多远!
对陈四郎悔婚,因陈四郎在静园门口的作为,慕婳从不觉得自己亏欠陈四郎。
何况齐大非偶,她放飞陈四郎,陈四郎应该感激她。
对慕云……那也是聪明的暮云自愿受苦,她已经代替慢慢道歉过了。
然她踢断柳三郎的腿,实在找不到任何原谅自己的理由。
柳三郎不仅无辜,还是因一片好心才遭受断腿之伤。
三月前,她再次被宛城闺秀们奚落嘲讽,又从王管家口中得知三小姐扬名立万的消息,冲到河边发泄郁闷不平。
柳三郎坐在溪流旁的青石上读书,误会她要投河自尽,上前阻拦,好言劝说,温柔至极。
她心情本就不好,柳三郎高贵君子气度刺痛她的眼,指着他说道:‘你不过是乡野小子,连生父是谁都不知,凭什么高贵得似名门公子?’
慕婳扶柳三郎上楼梯,脑子里却浮现当日的情景,柳三郎说……咦,她只记得柳三郎说了什么话,具体内容却是记不起,最后她暴躁的一脚踹向柳三郎,扬长而去。
再然后宛城上下传遍柳三郎被慕婳踹断腿的消息。
刚刚迈进雅间,柳三郎连声道谢。
慕婳笑道:“无妨,无妨,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