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王心里,其实并不买账,他觉得赵青衣是个样貌狐媚的江湖神棍,多半是借着什么机会同熙和套上了近乎,她才会将他一道带来业城。宏图霸业,岂容一个江湖神棍搅和。虽照着青衣说的法子掷了六次卦,却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他如何出丑,他好趁着眼下的机会,替熙和清理掉这个累赘。
青衣仔细排了卦,心里一紧,虽说只是个正反卦,却委实是个奇怪的正反卦,且因不知事情的缘由,爻出了这样的卦象也是不怎么好解释。说的轻了,怕他听不懂,说的重了,怕他不接受,有些为难。
辽王见他眉头微蹙、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愈加笃定起来,就等着看赵青衣出丑了。
“师兄,如何?”熙和见他一直不说话,有些急了。将赵青衣引荐给辽王,是为了更好的保证他的安全,可辽王的性子她也是晓得的。如果赵青衣无法证明自己的能耐,便没有价值,辽王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怕,今日便不会让他踏进业城的大门。
青衣抬眼看着辽王,叹了口气道:“请殿下恕草民出言无状,此卦甚为奇怪,正反卦照理是不正即反,可殿下掷的卦,正为反卦,反为正卦,却是正反颠倒之象。”
辽王蹙了眉头,“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殿下以为对的,其实错了,殿下以为错的,其实对了。”
听完这话,辽王的脸色即变,他审视地看着赵青衣,好半天才道:“你确定吗?”
“确定,不过这还是草民头一次看到颠倒卦,六爻果然玄妙。”赵青衣收起铜钱,心下感慨。以前在龙潭村的时候给各处村民爻正反卦,从未出现过如此卦象。如今想来,农人心事毕竟还是纯朴,非是即否、非黑即白,关心的也都是宅基呀、姻缘呀、收成呀之类的生活诸事,事情搞清楚了便好。辽王这一卦,是非颠倒、黑白难分,再看他的脸色,只怕事情会变的更加复杂吧。
熙和看了青衣一眼,复看向辽王,“王兄,如何?”
辽王的心思百转千回,眼下却是不好对赵青衣动手了。令他疑惑的这桩事情已经过去,他心里其实早有了定论,不想却爻出这么个卦象来,此事便得从长计议了。赵青衣住在上官府,留与不留,多的是时间考量,于是看着熙和道:“照你说的办吧清和,王兄也该回府了,你进宫面圣,要记着身份,皇后近日身体抱恙,就不要前去打扰了,父王久不曾见你,想必会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是,小妹都记下了,恭送王兄。”
青衣也跟着站了起来,作揖行礼,目送辽王先行离开,踽踽而行的背影给人坚韧孤绝之感,扭头却见她正笑看着自己,“怎么了?”
“王兄是个挑剔的人,他认可你,我很高兴。”
青衣笑而不语。辽王从言辞到举止,哪有认可他的意思,清和啊,师兄谢谢你的体贴了。
“走吧,我们进城。”熙和道。
随行回来的南晋军,按照规矩安扎在业城七里之外,随熙和进城的除了六君子、上官良勋等人,还有十人的侍卫队。进城之后一行人按照熙和事前的吩咐,分成三队各走各的。
赵青衣和高久安跟着上官良勋回到了将军府。
上官良勋是东晋最年轻的将军,曾经,也是风光无限的。只是朝堂内外的争斗从来都是刀光剑影,一个武将,被卷进了那样的风浪里,不死,已是万幸。曾经的朱漆大门颜色已失,纵七横七的四十九枚象征府邸主人地位的铆钉,尽是岁月留下的斑驳印迹,大门口的石狮亦染尽风尘,一副颓败之象。
上官良勋站在门口看了半天,心下感慨,当年若不是青主出面力保,他坟头的野草只怕都长了一人高了,赵青衣和高久安站在街上看着,默不作声。上官良勋上前拍了几下门上锈迹斑斑的铜环,过了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中年男子探出半个身子,忽然一步跨了出来,跪倒在上官良勋面前,“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上官良勋忙伸手将他扶起,“洪叔,谢谢你替我守着这宅子,这些年,难为你了。”
上官洪站起来,神情有些腼腆,“哪里话,上官府也是我的家呀,走,回家吧公子。”
“有两个朋友随我一道回来。”上官良勋转身冲着赵青衣和高久安喊道:“赵兄、高兄请进吧。”
上官洪走在前头,上官良勋和赵青衣、高久安跟在后头。府里头的房舍虽看着陈旧,却并无颓败之象,雕梁画栋的精致亦彰显着主人曾有的风光。
除了上官良勋的聚贤堂,府里其它的房舍大多空着,上官洪将赵青衣和高久安安排在离聚贤堂几步远的慕草堂和思远堂后回到了聚贤堂。上官良勋站在堂屋的中间四下看着,与他离开时,别无两样,“洪叔,这些年你和福叔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上官洪“呵呵”笑了几声,“都已经过去了,公子就不要知道了吧,老齐叔在外头忙手艺,我已经让福叔叫他去了,天叔在准备午饭,总算……平安回来了,青主保佑啊。”
上官良勋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替我准备准备,晚上我想去青主坟上拜祭。”
“这……不妥当吧,私闯皇家陵园,万一叫人发现可是重罪。”
上官良勋转身看着他,轻笑道:“洪叔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不是没信心……可是……你才刚回来……万一有个什么……我觉得……还是进宫求个口谕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