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凰允诺了一声,待北辰胤退到书房门口,才想起自己尚未说过“出师大捷”之类的冠冕话,失了君臣间的礼数。他赶忙叫住北辰胤,紧走几步赶到他的面前,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边关不比皇城,三皇叔一路小心。”
此话出口,北辰胤没有觉出异样,元凰却是一愣,片刻之后才在后面低低补上:“朕在朝中盼候皇叔凯旋。”
“蒙陛下金口一言,臣定当奏捷而归。”北辰胤出言掷地有声,目光扫过元凰的脸庞,褪去了往日惯有的凌厉霸道,只剩如莹莹春水般的温暖柔缓。他言罢转身而出,开门瞬间阳光洒上身后的影子,依然画出毫无防备的全心信赖。元凰看着他跨出门坎,仿佛把一室阳光都带走了似的,他忽地像个孩子似的想要哭泣,就像幼时害怕黑夜那样害怕北辰胤的离去。
北辰胤出宫时候,在午门外的金水桥侧碰到了正要入宫面圣的玉阶飞。玉阶飞从来不肯坐轿,哪怕像现在这般止不住咳嗽,也仍旧独自一人慢慢地走着。他二人见了对方,颔首示意,眼神交汇间并未寒暄,低下头去擦身而过。玉阶飞正要前行,却听到背后有人叫他:“玉太傅。”
“啊,”玉阶飞停下脚步,好像才发现北辰胤似的回头:“王爷久见了。”
北辰胤并不无谓客套,直截了当问道:“四妹回来了?”
“是,泓她这几日就在萧然蓝阁。”玉阶飞并不惊讶,左手摇着扇子,将右手负在背后:“王爷可要相见么?”
北辰胤皱起眉头,不再答话,却也没有就此同玉阶飞告别的意思。四妹的倔强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她既然同玉阶飞定下十八年之约,若非玉阶飞病体实在难以支撑,便绝不会出尔反尔来到萧然蓝阁之中照料。北辰胤早知玉阶飞近来身体欠佳,却不料竟然如此严重。他的眉头又拧紧了一些,沉默看着玉阶飞,半晌才回答方才的问题:“不必了。”
玉阶飞早料到是这个答案,躬身一礼准备离开:“如此,玉阶飞先告退了。”就在他转身迈步的当口,北辰胤又叫住了他:“玉阶飞?”
“嗯?”
北辰胤舒展开眉目,吐出一口气,抬眼望定他,一字一句说道:“皇上还要倚赖于你,你千万保重。”
“知道了。”玉阶飞微笑起来,眼睛弯弯亮亮,好像少年时的光景:“王爷此次亲入敌营,也要千万保重。”
元凰见过玉阶飞之后回到寝宫,月吟荷已经在那里等待。她见元凰到来,以皇后身份行礼,起身后却像下属一样站在元凰边上不敢靠近:“皇上,臣妾找到刺客了。”
“哦?那好得很。吟荷的轻功果然不会让朕失望。”元凰换下外套,在桌旁坐下,仰起脸柔声问道:“然后呢?”
“臣妾按照皇上吩咐的,表明皇后身份,自言对皇上的做法很不赞同,借此同他攀谈,”月吟荷低声道:“他自称北辰凤先,是渡香蝶同……同……”
“同先皇的骨肉?——蛟非龙,凰非凤,凤先元凰,先皇真是取得好名字。”元凰自动替月吟荷说完了整句话,看到月吟荷点头,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于是体贴地安慰道:“你不用怕。这是你替朕问出的秘密,朕自然愿意同你共享,也相信你不会对外人泄漏半句。”
“吟荷不会。”月吟荷赶紧保证:“吟荷宁死也不会说。”她看到元凰微笑着点头,心中刚升起一股脉脉温情,却听元凰立刻追问道:“那在皇城之中,何人是他的内应?”
月吟荷迟疑半晌,轻声禀道“臣妾不知”,即刻见到元凰的眼神冷漠了几分:“那你可有按照吩咐杀了他?”
月吟荷低下头去,害怕地瞟了元凰一眼,声音更轻:“北辰凤仙虽然为人单纯轻信,却也很是敏锐。臣妾设法套他的话,中途被他觉察,便……”
“便被他走脱了?”元凰冷笑一声,拂袖而起:“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同那些无能的禁中侍卫有何区别?退下吧。”
月吟荷浑身一震,站着不愿离去。元凰自己动手点亮了灯,顾自拿起笔来翻阅奏折,连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月吟荷盯着他半晌,终于抬手用帕子擦干眼角,轻轻叹了一声:“皇上——皇上并不喜欢吟荷,是不是?”
元凰勾起眉毛:“哈,你骗朕在先,现在反来责问朕为什么收回了真心。”
“不,不是如今……皇上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月吟荷抬起头来,幽幽看着元凰:“皇上不会知道,喜欢一个人,就像走在通往悬崖的陡坡之上,哪怕明知粉身碎骨,也已经停不下来。就好比……”她顿了顿:“好比皇上如今这般待我,我也还是喜欢皇上——真正的喜欢,是无法像皇上这般,说放就放的。”
元凰冷哼一声,没有理会,注视着月吟荷黯然而出,随后缓缓将笔架好。笔尖新点的朱砂断续滴下,映入眼底触目惊心。他看着案上烛火明明灭灭。反复回想月吟荷方才所言,不禁哂然。
哪怕明知粉身碎骨,也已经停不下来。汲汲于生,汲汲于死,待到黄梁梦醒心事成灰,只好比去奈何桥上走过一遭。本以为终究看破,就此隔世,那人却只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又轻易撩拨起他的恋恋不舍。这其中滋味,早在尚未遇到月吟荷的很久之前,他便已经深切体悟。她却口口声声说他不懂,何等可笑。
不懂的那个人,从来从来,都不是他。
六张弓
不出北辰胤所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