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胤真敢就这样喝下来路不明的酒,呆了半晌之后,忍不住疑惑道:“我真是不懂你,有时候看你明明很谨慎,可有时候又偏偏赌的那么大。”
北辰胤听到这句话,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嘴唇紧闭成一条锐利直线,正扣住酒坛递往唇边的左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摇晃出稀微的酒香,酒坛子举在半空停顿片刻,重又无声放落回地上。一剑封禅注意到他的古怪举动,挑拨着火堆里的木材揶揄道:“喝都喝了,现在后悔未免太晚。”
“不。”北辰胤捧起酒坛又饮一口,低声解释道:“是想到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同你说过一样的话。”
“哈哈,高高在上忙于防范的王者,也有朋友?”
“不多。”北辰胤微笑回答道:“一个而已。”
一剑封禅将两只山鸡拔了毛,全神贯注放去火上烘烤,一面随口问道:“哦,你的这个朋友,现在又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北辰胤抬起眼睛,语气淡淡地听不出情绪,突然发现刚才被一剑封禅扔掉的竹刀就在脚边,前倾身体将它捡在手心。一剑封禅无所谓似的“哦”了一声,把架上的山鸡翻了个身:“他死的时候,你见着了吗?”
他然后听北辰胤答道“是啊”,坐回原来的位置,笑得无所牵挂:“能看着朋友死,或者是被朋友看着死,那都是件很好的事。我恐怕没有这样的幸运。”
“呵……”北辰胤没有立刻接话,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是在等人吧。——不懂处理兽皮,可见并非常年居于此处;披着层层皮袄,又不像是在修炼内功。”
“我在等一个朋友。”一剑封禅很快回答道,野味已经烤得半熟,冷风中愈发香味四溢:“十年前我经过这里遇到一个人同我喝酒,采了一片树笛想吹首曲子助兴,却因为喝得烂醉吹不出调。本该多留几日,可惜那时我急着去赴约决斗,于是同他说好来年再聚冰风岭,把酒言欢。结果我每年都来这里,再没有见过他。”
一剑封禅的年纪不大,至多只比元凰稍长几岁,尚不到而立之年。他说是在十年之前,便是在他十几岁时碰到的朋友。任何人都有年少轻狂时候,初尝人事烟火,不知天高地厚,只以为自己的感情最真最深,所谓一生一世也不过是浅吟低唱间的轻易许诺。许多人在年长之后渐渐看开,慢慢忘却,正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有几个痴人放不下挣不脱的,百转千回后碰得头破血流,终究不得不低了头死了心,过往种种全当大梦一场。北辰胤早猜到一剑封禅是为了某个约定守在冰风岭,也想到所等之人若不是他生死相交的挚友,便是他不共戴天的宿敌,却料不到这个自视甚高的剑客竟是为了懵懂少年时候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心甘情愿等了十数春秋。一剑封禅说完这段经历之后垂下眼睛,两三口喝干了自己坛子里的酒,看了北辰胤一眼,抓过第三个酒坛放到面前。入夜后的冰风岭愈见严寒,风势转弱,火堆里燃烧着的干柴爆裂开来,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震动着两人的耳鼓,传入山下远处的树林。一剑封禅忽然提起酒坛,当头浇上了火堆,橘金火焰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大水打得奄奄一息,随后又在酒精作用下“哗”地蹿上老高,嫩红火舌愉快地舔着烤禽,深蓝色的焰心静默舞蹈。酒雾习习蒸腾上来,已经烤好的野雉散发出淡淡的醉香。一剑封禅伸手拿下一只野鸡撕成两快,将架上的另外一只递给了北辰胤。北辰胤接过问他道:“就为少时一面之缘,你便年年前来此地?”
“这有什么。”一剑封禅看他一眼,丝毫不觉有异:“有白首如新,有倾盖如故。一剑封禅此生若只有一个朋友,那便是他。”
“他若再也来不了了呢。”北辰胤问道。
“我等我的,同他来不来有什么关系。”一剑封禅扔了几块柴木入火,有些不耐烦地拧起眉毛:“我说,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哈哈,只是好奇而已——你这样等着那位朋友,见到他之后要做什么?”
“给他吹一曲完整的《鹊桥仙》。”一剑封禅想也不想道。
“这之后呢?”
“之后?……”一剑封禅挥挥手,扯下鸡腿,手里的酒坛子也跟着摇晃:“之后,流水天涯,各奔东西。”
北辰胤听完笑起来,颔首不再说话。他原以为一个人年少时候的那些荒唐行迹天真心情,无论好坏善恶都尽皆做不得数,好比一剑封禅这样等待他素昧平生的知己,好比元凰那样口口声声说要跟他在一起,终有一日这些孩子会幡然醒悟抚掌长笑,而后尽抛了少年心思,真正成长为有担当的伟岸男子。如今他才明白少时的坚持未必尽皆幼稚,儿时的许诺也未必全是戏语,有些话,有些事,不管是春风韶华还是老态龙钟,一旦说过做过,也许当真就是一辈子。吹奏一曲《鹊桥仙》,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有人愿意为此虚耗十载华年,也依然觉得很是值得,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那么一点执念,得到一瞬就有了天长地久。
北辰胤不说话,一剑封禅也静静坐着,望着火堆隐约出神,不清楚刚才说得是不是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最初的几年里他按照原本约定,每次在中秋节时候来到冰风岭上,过一个晚上见不到人,第二天一早就下山离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样的习惯开始慢慢改变,他到得越来越早,走得越来越晚,起先是提前三日到达,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