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雨后泥土的腥气萦绕于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的巨树森林之间,灰白色带颗粒的树干将空间分而食之,树与树的间隔宽的地方约可容纳两人行走,窄的地方不过能伸一只手臂去够长在朽木和树洞里的蘑菇。
我艰难地在这片没有边际的森林里徒步旅行,上一次找到精神体时做的标记已经被四天前的紊乱装置摧毁。有许多正值生长期的树木轰然倒下,它们种得太密了,一旦倒下就会像多骨诺米牌一样带动一片。
盘曲遒劲的树根粘连大量的泥土和石块,压迫着有时要弯腰匍匐前进的我。
这里没有什么生物——毕竟只是模拟了精神体的栖息地。
我爬过了十人抱粗细的树冠,这一棵树足以撑起树林的名头,树叶和树枝因我的攀爬而脆裂,清凉新甜的汁液沾满了我的头发和手掌。
我的精神世界一向稳定,可是每次来到内层还是会有些胸闷气短。
全是因为这种学名叫平冠白的树,它是每年可以增加直径十厘米的树种,迅猛生长期甚至能突破十六厘米每年。它们成群地出现,挤压其余植物生长的空间,最终形成物种相当单一的森林。
我抬头向支离破碎的天空望了一眼,稀薄的云层悠闲移动着。
今天应该可以找到精神体。
我已经在树干上发现了零星的果浆,平冠白的果实是我的精神体的主要食物来源。
脚下s-hi润的泥土沾满了我的脚,在这里赤脚行进反而比穿鞋子轻松。
总归我不会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受伤。
空气快速流动的声音从那边的树叶间响起,我飞快地从狭窄的树干之间跑过去,迎面遇到了它。
丰茂的羽翼掠过我的鼻尖,翼尾浅蓝色的花纹在高频率振翅下幻化出几帧动态的图像;如黑曜石般光亮的眼睛寻找着什么,眼周的羽毛接近透明,拥挤的树木间泄露的光线在这一小簇绒毛上折s_h_e 出奇异斑斓的光点。
这只一臂长的飞鸟在树干组成的铁壁间盘旋了一圈,降落在我手边的一根藤蔓上。
它是我的精神体,平冠白是它的俗名,最先发现此物种的探索员让仅仅栖息于平冠白森林谋生的鸟和栖息植物共享了同一个名字。古板守制的教授们则多呼它的学名——岚文飞鸢。
经官方调查,登记在案的14亿向导中有将近300万的向导的精神体是平冠白。
它不是什么稀罕的鸟类,在绶穗我们甚至能组出一个平冠白爱好者协会。
据说精神体是平冠白的向导的祖上都是在伐木场工作的工人,现在很少有人愿意人工养殖平冠白树木来制造家具,在无数个纪元以前,它是x_ing价比最高的木材。
我盯着我的精神体,它歪过脖颈啄洗羽毛,然后扇了两下翅膀,又收拢羽翼站在枝头看我。
我猜它今天状态很好,说不定可以保持相当久的形态。
它是我的精神世界的核心,与我心意相通,收到我的想法后朝我低下了头,请我抚摸它。
“……今……天……没事……的……以后也……”
我从它的鸣叫声中听出了这样的句子。
它温顺地承受我的抚摸,复振翅飞翔,在密仄的树干间撞到了一些树叶和树枝,再飞回来的时候羽翼s-hi透了,嘴中叼着一只樱桃大小的平冠白果。
我接过那颗果子,在它低头啄食的时候闻到了浆果的甜味——
于是我离开了我的精神世界。
我在高维空间里直接看见了它,它还在,没有身影模糊。
“……鲸……”
津——
白津?
我以为它在念白津的名字。
导致我无法毕业的直接原因是平冠白出了问题,它无法维持形态,那假如我和哨兵提交了结合申请,到头来结合时我的精神体无法与其精神体呼应——可能会毁了对方,也毁了我。
唔……其实根本原因还是我不想那么早就让位于向导基因里天然强制的爱情,我拿精神体当借口,麻烦了校长女士和厉主任十二年、应付了父母十二年。
好在最终找到了白津。
可是一般说来精神体出问题,都是受到其他精神体的作用……我难道见过白津的精神体……吗。
我曾经想过这种可能,但无论如何回忆在62船的往事也只是徒增伤感,并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船员们说他的白鲸巨大无比,我若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现在这只平冠白得以恢复,多半是我和白津昨天的结合导致的。那时我也听到了它振翅的声音——呃……我想想看,十二年前我快要返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里从岩石上跌入海底的时候有……
很多和白津有关的回忆在收到他的死亡通知后我统统不愿再想起,现在待在白津身边才能细想每一个情节,好像又回到了刚返校的日子。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引申出无数的幻想,哪怕我知道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根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顾医师你好,欢迎来到62船。我是船长白津。”
假想当时他就喜欢我的话,我们的恋情会怎么样发展。这是二十一、二岁的我每天晚上会做的事。
我此刻可以回答昨夜的思考:进展如此神速的原因。
因为我不想再次留下遗憾。
拥抱两次、互道晚安,是啊,厉主任说得对,我和谁都可以这么做。
万一搜救船找到了我,端了珂因良的老巢(但愿),说不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