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地,一声不响地从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阿尔伯特站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亚瑟一步步来到他跟前。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寂静,只剩下他俩在大雪中沉默地对视。
“这出闹剧该演完了。”亚瑟盯着他说,“阿尔伯特·汉莱因,我没想到你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只要我还活着,就别抬出法维拉这个名字,你承担不了代价。”
阿尔伯特没有感觉到寒冷。相反,一瞬间,他感觉到火舌从地底下逼真地窜上来,吞噬他的全身。但是法维拉这名字让他迅速恢复了理智。继而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你是谁?”他问,“为什么到这儿来?”
显然这种反问让亚瑟措手不及,他愣了愣。阿尔伯特呼出一口气。“为什么冒充法维拉这个名字?去过美因茨的代表都作了证,说他已经死了;你呢?你的证人在哪里?凭什么说你自己是法维拉?你到底想得到什么?至于你,我知道你;你向来是个懦夫,投机分子,到处招摇撞骗,最终一事无成,难道不是吗?”他鄙夷地看着亚瑟,厉声喝道,“骗子!”
这个词像一道雷,在所有人头顶上轰鸣着滚过。亚瑟瞪大眼睛,他听见身边的人在窃窃私语,渐渐汇成了某种含义不明的咆哮,声嘶力竭,而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事实是广场上一片死寂。在他眼中,周围人的脸似乎都罩上了一层壳,既没在憎恶也没在犹豫,像是正远远地看着一出情节平淡的圣迹剧,因为离舞台太远而不必付出过多关切。
他发起抖来,“无耻!”他冲他们大吼大叫,“我还活着!你在欺骗他们!”
“你喊什么?”阿尔伯特微微一笑,向身后抬起手,“当心点儿,你知道在这个城市撒谎跟蛊惑人群是什么罪吗?”
突然笑容在他嘴边消失了。亚瑟背后的教堂钟楼上,黑洞洞的铜钟下面,伸出来一支闪闪发光的箭头,跟它的主人一样令人不寒而栗。他看不见那人隐藏在兜帽下的脸,但他知道那是谁。莉狄亚·瓦尔维在他们头顶上稳稳地拉满了弓,正对着阿尔伯特,褐色的眼睛闪着冷冽的光。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他的手在空中滞住了。
他很清楚,现在任何一个轻率的举动,她都会让他一箭毙命。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谨慎地换了一个站姿。可惜,女孩,你大概估计错了,我并不怕死,就算死在他前头也无所谓。但是你最好不要这么干,为了你那个亚瑟。
“离开埃默巴赫。”阿尔伯特低声说,“如果你继续呆下去,就要上绞架。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走吧。”然后他转身对人群宣布,“结束了!回家去吧!记得锁上门,别让邪恶在夜里趁虚而入!”
人们迟疑着,但是沉默地从亚瑟身边走过,离他远远的,仿佛在躲避什么不祥的瘟疫。阿尔伯特最后瞥了一眼他僵直的背影。你明白吗,亚瑟?这里除了少数人,谁认得你的脸?谁知道法维拉还有一个普通人的名字叫亚瑟·卡尔洛夫?如今你回来又有什么用?
可惜我没机会问你了——你喜欢这城市吗?跟你脑海中搭建的那个相比如何呢?我替你把这梦想实现了。不同的是你的上帝之城里空无一人,仅有的也只是像你那样的宠儿,那怎么能叫公平?而我,看,我把它塞满了人,成千上万,满心欢喜的纯洁的人——这就是我胜过你的筹码。
他呆呆地站在原处,直到广场上一人也不剩。雪片落在他身上,又融化成水。他似乎对此毫无感觉。
“上帝……上帝,”他翕动着嘴唇似乎想这样叫,但是每次都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用力卡住了自己的喉咙,难以置信。他叫不出这名字来。他失去了叫喊这名字的力量。
圣母教堂的外墙千疮百孔,所有偶像崇拜嫌疑的的雕饰全被切削下来,像一张满是疤痕的脸,五官都残缺不全。他在墓碑的丛林间磕磕绊绊地走着,直到尽头,一下子就看见了那里站着的人。是的,他总是站在那里,一直站在那里,像一个雕像,肩上落满了雪,和死者站在一起;不,当他站在那儿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再也没有生或死的界限了。不可消灭的谴责,折磨,渴求,狂喜,在哪里都一样,像岩浆一样永远地喷涌着。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向他伸出手去。
莱涅转过头,脸孔显得很憔悴,而看到他时就更加惊恐。亚瑟走近时,他禁不住向后退,举起手挡在面前,觉得自己会被他狠狠甩一耳光。亚瑟还没意识到,那是他看见自己的模样所致。那简直完全是个疯子。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亚瑟掀在石墙上,藤蔓的枯枝发出簇簇断裂的声音,刮刺着他们的脸和头发。他的胳膊勒着他,他想挪动身体但是动弹不得。“这回连你也要抛弃我吗?”他绝望地吼道,“吻我吧,我快要死了!”
他毫无预兆地把他按倒,拉扯他的袍子,就紧贴着地上粗糙的、发黑的墓石。彻骨的冰冷让他一下子被恐惧攫住了。他骇得大叫起来,使劲推搡他:“住手,你疯了吗?在这里?!”
“维尔纳……”他用力抓住莱涅的胳膊,手指痉挛,大睁着眼睛望着他们四周荒野似的黑暗,“我喊不出来……再也喊不出来了——他的名字……”
莱涅抱着他,呆呆地望着他们脚下的土地,似乎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你终于……你终于到这一步了……”他喃喃着,突然仰面吼道,“够了!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