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脸上表情不多,裸|露在外的手臂虽不算肌肉发达,但看起来结实有力。
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感觉,是个经常会运动或者劳动的中青年男性,完全不像绝大部分海|洛因成瘾患者那样,是一副瘦削多病的身板。
因为家庭原因,陈逸一度以为自己在跟这些特殊患者打交道时,幼时心里的不屈、恨意会投射在工作中,让她下意识就把他们划分成三六九等,等等低下。
但她渐渐看得明白,人都会犯错,只不过有人犯的错大,有人犯的错小。
已经造成的结果无法扭转,更重要的是,愿意付出多少去修正和弥补自己的错误。
而对于这群海|洛因成瘾患者来说,最重要的弥补,则是避免重蹈覆辙。
她看过薛山的详细吸毒史记录,病历中写他因结交朋友不慎而染上毒品,在来接受治疗前,他有三年吸毒史,进过两次强制戒毒所。
在海|洛因成瘾者这个庞大的群体里,被所谓朋友带入火坑的不在少数,吸毒三年甚至更长年份、当场因吸食毒品过量死亡的例子亦不少。
所以,他这份吸毒史,看起来毫无“亮点”可言。
但他有一份愿意改过自新的强烈决心,他主动来到了美|沙酮门诊。
其实,并不是每个成瘾患者都能顺利进入美|沙酮门诊接受治疗的。
卫生疾控部门为此制定了一系列相关标准,申请接受美|沙酮维持治疗的患者必须同时具备以下5个条件:
1.多次戒毒仍未脱瘾的海|洛因成瘾者;
2.强制戒毒2次或劳教戒毒1次以上者;
3.年龄在20周岁以上;
4.当地居民且有固定住所;
5.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已感染艾滋病病毒的海|洛因成瘾者,则只要具备第4和第5项即可接受治疗。
但即使能够进入门诊治疗,也有很大一部分患者会在中途自动放弃,或者被迫中止。
薛山符合全部五条标准。
他来了。
他在一群充满“故事”的患者中,一直坚持到现在。
这一点,陈逸其实是十分敬重的。
这份敬重无关乎他曾犯下的错,无关乎他任何不堪的过往,她所敬重的,是他在海|洛因脱毒治疗上,所具备的那份顽强意志力。
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同样地,谁也阻止不了一个曾经沉睡的人,重新醒来。
☆、09
医疗箱里没带多少用品,血压计、听诊器还借放在先前那对老夫妻家。
陈逸坐在薛山对面,微微垂着头,从医疗箱里一件一件取过用物,认真地替他清洗伤口、消毒。
晕开的血渍被清理完,手臂呈现出原本肌肤的淡淡铜色。他皮肤有些泛红,应该和长期暴露在较强紫外线的日光下有一定关系。
陈逸的动作并不算特别轻柔,甚至带些力度,稍用力消毒时,薛山能感觉的一股隐隐的疼,不过他无所谓,从未吭声。
他没去看自己的手臂,也没去看面前的人,他稍别过头,目光落在水泥地上一处裂隙。
一株不知名的野草从那条缝隙里钻出几片嫩叶,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身蓬勃的生机。
他一直在看这株草,但视线范围里总有一袭白色的衣角,和一缕柔软的黑发,挥之不去。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变暗了。
山林间静极了。几点小雨滴落下来,打在他的额头、发梢。
察觉到对方动作变缓,薛山慢慢转过头,看了陈逸一眼。
本来低头认真做着收尾工作的陈逸,像是有所感应般地抬起头来。
目光不期而遇,没有意外,也没有尴尬,她淡淡笑了一下。
这张脸,这个人,薛山是熟悉的,一年半的治疗期间,他们时常见面。
她照例询问信息、服药情况,协助他调整剂量,记录下他每次的就诊病历。
她甚至在两天前的夜里,帮自己找到了彤彤,却未留任何姓名。
彤彤找到的第二天,薛山有拨打过前一夜致电他的那个号码,不管怎样,他想,至少总该亲口道谢一番。
但接话接通后,那头的年轻女孩只说自己是顺道做了件小事,不用挂心。
那天是周六,心情一扫阴霾的余笙笙一大早被男友的道歉电话召唤回去,哪里还顾得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再说了,她还是觉得做好事不留名更神秘、更有趣一点呢。
既然如此,薛山不再纠缠,再一次真心道过谢,就此暂时翻篇。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那一夜,帮助彤彤另一个人,会是陈逸。
所以今天彤彤才找上了她。
但纵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逸这个人于他而言,永远是陌生的。
这种陌生感来自于两人客观属性的对立。
一个是戒毒医生,一个是瘾君子。
***
头顶乍然响起一声惊雷。
陈逸抬头看天,成团的乌云从北面席卷而来,山野林间回荡着冷冽的寒风。
站在一边的小姑娘看着她把用物收理妥当,目光恋恋的,始终追随陈逸的动作。
陈逸注意到了,她朝彤彤微笑一下,“你爸爸的伤口处理好了,没事了。”
小姑娘抬头看向薛山,手轻轻扯着他的衣角。
薛山看她一眼,大掌摸摸她的小脑袋,抬头看向陈逸,“麻烦了,陈医生。”
她淡淡笑着:“不客气。”
风把脑后的马尾吹乱,黑色长发被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