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醒来,看见天边的鱼肚白和归于平静的水面,他知道自己撑过了第一次发作。
但现在,走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他感觉自己额头和后背开始不停冒着冷汗。
心跳开始加速,胸口发闷,那种感觉又来了。
浑身骨头被蚂蚁噬咬的痛苦,又来了。而且比昨晚严重很多,一波比一波强烈,恨不得立刻掐住自己的脖子,勒到窒息,恨不得把每一寸骨头撬开,把里面藏着的虫子全部拿出来。
他拼命摇晃着脑袋,似乎这样能让自己看清眼前的路。
身体渐渐不受控制,“咚”一声栽倒在地,他在泥地里滚了几圈,“扑通”一声,滚进水中。
霎时间,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之色。水漫过他的眼睛,耳朵,渗入鼻孔、嘴里。
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是十几岁来着?也是一个炎夏,他和方青野偷跑到邻村一户人家的鱼塘里抓鱼,结果被鱼塘主人逮住,那个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把他和方青野像拎小鸡一样拎到池塘边,一手抓一个脑袋,摁进水里惩罚。
就和现在一样,动弹不得,浑身没有力气挣扎,像游走在死亡的边缘线上。
但就在身体在不断下沉,意识模糊一片之时,他感觉,有一双手抓住了自己。
***
陈逸大口喘着气,跪坐在一边。
男人侧身对着她,身体蜷缩,眼睛微微睁开,茫然的眼神望着自己。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从水里拉上来,完全忘了手上的剧痛,对着他又是拍背又是抠嘴里异物,三两下扒开他的上衣,瞄准位置就要开始做心肺复苏了,男人突然一声呛咳,胸口有了起伏。
薛山渐渐放松身子,恢复平躺,急促的呼吸缓和下来,胸腔里的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
睁开眼看到陈逸时,他有诧异,也有欣喜,但他似乎没力气表现出这些情绪来。
安静良久。
薛山突然冒出一句:“还以为是见鬼了。”声音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陈逸不解:“见鬼?”
但随即反应过来,她笑了,“我们都没死。”
薛山也扯着嘴角笑。
陈逸看着他,恍然发现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的笑容。
他总是一个人来门诊,机械地完成服药治疗,又一个人走。沉静而不苟言笑,这是以往陈逸对他的印象。
此刻,一句玩笑话,成功淡化了先前那生死惊魂的一刻。
半晌,薛山朝陈逸伸出右手,“帮我一把。”他整个身体还在乏力。
陈逸扶住他的手臂,他借力坐起来。
陈逸很清楚,他刚刚是毒瘾发作了,用专业术语来讲,也就是美洛因戒断症状其实没什么两样。
“好点了吗?”她试着问。
薛山点点头,“陈医生,你——”
他其实想问她有没有受伤,但刚转过脸就看到她垂在身前的手,想出口的话被拦腰斩断。
陈逸知道他看见了自己肿成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坦然解释:“指甲掉了一个。”
十指连心,这种疼痛不言而喻。
她刚刚那么费力才把自己拉上来,薛山心里歉疚,也有点心疼。
他收回目光,看一眼四周的景象,问陈逸:“你一直在附近?还是......”
陈逸摇了摇头,“不知道被冲了多远,我逆着洪水方向走过来的。”
她看到薛山的时候,他正抱着头,一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
她叫他的名字,没有反应,紧跟着跑过来,还没到人跟前,他就把自己滚下水了。
薛山点头,听见她问:“彤彤她......”
“跟我一起,还有阿婆。我们找到一个小学,她们在那儿暂时安全。”
心里的弦暂时松了一下,可陈逸心里还有另外一个结。
薛山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缓缓道:“沿路过来,我没有看到那对老人家。”
陈逸静默良久。
薛山看着她,一身狼狈,衣服上都是泥水留下的一道道印,头发上也沾了几片树叶,脚上的鞋更是没法看。
还有她的手。
“你是来找我的吗?”陈逸忽然开口。
目光从她的手上收回,薛山点了点头。
轻轻呼出一口气,陈逸说:“走吧。”
陈逸先站起,伸手去拉薛山,薛山愣了一瞬,搭上她伸过来的左臂,低声道谢。
他注意到,自己稍用力搭她手臂时,她皱了下眉头。但等他完全站好,陈逸才不动声色摸了下自己的背。
薛山让她走前面,他在后面更好照应,陈逸面露些许难色。
“怎么了?”
陈逸咬了下唇,如实道:“我后背衣服挂坏了。”
一条大口子肆无忌惮敞着,黑色内衣胸带显露无疑。
薛山默了下,说:“那我走前面,你跟上,有问题及时出声。”
陈逸点头:“好。”
***
去往村小避难点的这段路,好像比之前好走了许多。
薛山在前面带路,他步子本来迈得大,见陈逸体力有些吃不消,慢慢放缓步伐,等她跟上。
两人偶尔搭话,不让“旅途”显得苍白无聊。
陈逸问起彤彤的母亲。
她向来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但是她又很疑惑,因为薛山的登记信息里,写的是未婚。
“过世了。”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这是陈逸料想过的一种结果,但被他这么坦然的口气说出来,又觉心中有些发堵,只能讷讷地致歉:“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