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又远风又大,黄兄不如……”他正想说“不如坐下和大伙儿一块吃酒乐和”,忽然瞥见赦生眼底掠过一道锋利的冷光,心肝一颤,硬生生说成了:“不如坐下歇歇脚,再过去?”
“你的腿,面捏的?”赦生问。
贾蓉脸一垮,然而瞥见他白润堪比剥壳鸡蛋的侧脸,又压下心底火气,堆出满脸的笑容道:“既然表姑夫急着舒展筋骨,就随我来吧。”转身间抛了一个眼色出去,一名小厮连忙钻进门通知众人。这厢贾蓉领着赦生四下里绕着路,估摸着其他人已赶到了地儿,才慢悠悠的引了赦生过去。
举凡射鹄总得寻一狭长开阔的地带才好设靶,一旁的屋舍内设下鹄棚子,内设酒菜茶点、娇童美婢以供累了的人歇脚享受。于是赦生来时,老远地依旧闻见酒肉香气并着脂粉味儿漫天乱飘,与前番并无差别。十来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看见他与贾蓉过来,忙甩开左右伺候的娈童,赶着迎了上来,眼睛发直面色虚白,一看便是常年酒色无度的。赦生没理会他们互相乱飘的视线与心照不宣的笑容,目光逡巡着寻找鹄子,只在三十步外的所在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箭靶。左右既无那收箭记靶的仆人,周遭也无拉弓瞄准的弓手,一副被人遗忘在世外的模样,无端的生出了几分遗世独立的高人风度。
一抬手,跟在身后的长随连忙解下赦生惯用的弓捧了上来。赦生收紧五指,转身拉了拉弓弦,全然无视了对面男子见他伸手过来时尚来不及收起的受宠若惊的笑容。他的膂力太强,寻常的硬弓强弩承受不得,必得用重金特制的方可。却也只能轻拿轻拉,倘一动真格的去拉,少不得也得碎成一堆豆腐渣。
对面锦衣男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贾蓉见气氛实在尴尬,忙道:“这位是范将军家的三公子,打小也练得一手好弓箭,听说表姑夫是同道中人,可不急着要来讨教?难得大家聚在了一处,不如各自换了衣服,赛上几把?”这黄舍生虽从未在勋贵群众混过,但一般的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主儿,能不知道该怎么找乐子?想来只是初来乍到面嫩,又自恃美貌,难免拿乔些。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大伙儿一块儿射上几回箭舒活舒活筋骨,趁机混得熟了,正好坐下吃酒取乐。
他心思连转着,却见赦生自顾自的试拉了几下弓弦,又对着三十步外的箭靶隔空比划了下,微微摇头。贾蓉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问道,“表姑夫可还有什么觉得不足的,我立时吩咐了底下人办来?”
“太近。”赦生说。
众人不解其意。赦生的长随忙张口补充道:“我们三爷平时习射,惯是在百步外的树枝上绑一片半寸见方的红绸子做那靶子,贵府这箭靶也忒……”见贾蓉白净的面皮一红,长随一张方正的脸上浮出憨厚的笑容,再不说话了。
“原来黄兄弟的箭术是这么练出来的,难怪那日能箭射红梅,雀屏中选。”见贾蓉不中用,另有一人凑上前笑道,“这里的地方不够宽阔,勉力按百步设靶,还不得把箭射到园子那头去。小弟家云泽楼前的箭道倒是豁朗,改日小弟做东,请黄兄弟来家中习射如何?”
赦生不置可否。他生就一副殊艳夺目的好颜色,哪怕是不咸不淡的冷着脸,模样亦是蕴着一丝浅淡而慑人的魅。那人看得心摇神驰,喉结不由自主的动了动:“只是黄兄弟今儿来都来了,也不好直喇喇的就走,还是坐下来和各位兄台喝上一杯,也是个结交好朋友的意思不是?”
说着便腆着脸上前要拉赦生的胳膊。赦生微一侧身,那人的爪子便与他的衣服直直擦过。他猛然自箭囊中抽出一根箭搭上弓弦,转身如电,瞄准箭靶,松手射出。
“崩——”地一声,只见那箭自靶心击穿而过,余势如流星惊雷,直直轰向了尽头的屋舍,破墙而入。
色迷心窍的众人登时酒醒了大半,齐齐便是一抖。
“轰”地一声,那屋舍也塌了半边,几人匆忙自内奔出,灰头土脸。
众人齐齐又是一抖。
赦生徐徐回臂,手掌一攥,那张弓便化作粉末,被风吹得半点渣滓不剩。他面无表情的扫了面如土色的贾蓉一眼:“我赔。”眼风一扫,长随立即取出了两张银票递了上来,贾蓉被他这毫无征兆的发威震得两股战战,早软在了当地,见银票递上来,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厢赦生早大步走远了。
自然,贾蓉等人拿赦生取乐不成反被炸屋的传闻不过半日便飞遍了两府,连大观园中人也不曾错过半分。黛玉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少见的动了真怒:“我虽还未入他的门,但婚约已定,便是荣辱一体。小蓉大爷意图对赦生不轨,又把我当做了什么人!”
“姑娘别气坏了身子。”打听来八卦与自家姑娘共享的雪雁忙说,“咱们姑……黄三爷也未让他们占了便宜去,毁了他们两间屋子呢。听说小蓉大爷腿软了好几个时辰还站不稳,被珍大爷知道了究竟后还请家法好一顿收拾,特命了他养好伤后就去给黄三爷赔罪去。”
“这还罢了。”黛玉恨恨道。口中如此说着,却在入夜后看到暗暗前来探望自己的赦生时又升起了几分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