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孙百宜念的《眼儿媚》摘自《阅微草堂笔记》,本身就是清朝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妓?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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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爝火
一语落定,紫鹃看到孙百宜原本已十分端正的背脊又挺直了几分,这位素艳飒丽的女子整个人似乎立时陷入了某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之中,然而因其姿态的拘谨警惕,令人不觉高贵冷艳,反而透着故作矜持的局促意味。
这样清凉爽朗的女子,与想象之中柔媚浓艳的烟花女子截然不同,若非自家姑娘点出,紫鹃是绝无法将她与风尘女子联想在一块的。可看她此时的反应,又分明是被自家姑娘说中了。不过一个照面、攀谈了几句的功夫,姑娘又是怎么猜出她的出身的?
这个问题不止紫鹃疑惑着,显然孙百宜也很好奇,后者脱口道:“郡君是怎么知道我是……”
“自然是因着那首《眼儿媚》。”黛玉口角噙笑,“弱絮随风,飘零沾泥,分分明明便是风尘口吻。再说啦,听娘子的口音,自是这京城人士无疑。我自问也算熟稔京中各家女子,如此出挑的人才、风度,过往居然也不曾见过一面,自有别样的道理。”见孙百宜面色微红,当下清浅而笑,“适才街上不便说话,这会子清净了下来,我们且说回正题——娘子拦我车驾,便是为了做出那首《眼儿媚》的姑娘么?”
被点出身份后,孙百宜本已做好了被这名目下已名满天下的才女嘲笑轻视乃至打出门去的心理准备,不想她自然而然的便移转了话题,眸底烟波淼淼,固然看不出几分亲近,却也不见半点轻鄙之色,不由将心下大石放下了一半:“郡君一猜就着,那是我好姐妹孙妙常做的。”
她整顿心绪,不疾不徐的讲起了孙妙常的故事。
不比孙百宜姿色绝佳,且生得一副老天赏饭吃的好嗓子,在丽春院孙妈妈买下的诸多女孩中,孙妙常的容貌甚至只算得中上。好在她脑子甚好,一般的请来的人教诗词歌赋,其他人都只能写几首打油诗的功夫,她便已显露出出口成章的捷才来。孙百宜唱的新鲜小曲,除了日常采选京中才子之作入谱之外,倒有一大半是孙妙常写的。那些曲子不仅清婉柔媚、情韵幽冶,其对闺情的细腻描摹也压倒才子们万古不变的“梳妆打扮-寂寞无聊-想男人”的闺怨套路,无疑更受听众欢迎。孙百宜甚至觉得,孙妙常的才学比之才子之作也差不得多少,只可惜一旦占了“烟花”二字,凭她有天大的好处,也得被一笔勾倒。
青楼之中由来以色为重、才为辅,似孙妙常这般才重而色淡的,再怎么往才女的路子上包装,起初的新鲜劲儿过后,也难免门庭冷落。若非孙百宜爱她写的词曲,平日里百般照拂,她几乎不曾被其他娼女们的闲言碎语压倒。然而否泰无定数,两月前两人去香山的寺庙敬香,孙妙常感伤身世,随手摘了片红叶,在上面题下了这首《眼儿媚》后,便撂开手丢掉了。谁知那红叶被一名留京温书待考的粤地举子捡了去,登时心生惊艳,辗转打听找上了丽春院的门,要赎了她回去纳为侧室。
能因题叶词而动心,辗转寻觅,其诚心、其fēng_liú可见一斑。且能寓居天下第一等繁华之地的京中待考,这名举子家资自也豪富。怎么看这都是一桩意想不到的好姻缘,莫谈孙妙常喜出望外,便是连孙百宜都替她欢喜。眼见得那厢举子交够了赎身钱和充作定礼的种种钱物,孙妙常在清点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梯己、首饰等物的时候,将历年写的文稿一并收拾了出来——却在一张一张的看过后,自己笼了个火盆,满面不舍的准备烧个干净——被孙百宜抢下来的时候,已有小半被烧掉了。
“这些字儿哪个不是你呕尽了心血磨出来的,平时别人要瞧一下都不舍得给,好好地烧个甚!我看你你是不是欢喜得狠了,把脑子都欢喜成了糨糊!”孙百宜抓着满把的稿纸,没好气的道。
一丝郁色自孙妙常的眉间皴出,她苦笑道:“妹妹怎么可能舍得?可日后做了妾室,只能屈心韬光,用温柔和顺的德性侍奉夫主才好,旁的是再也不能想的。再说了,我的出身本就不正,哪怕是处处小心尚且免不了被人嘲笑,哪里还敢继续舞文弄墨,做这些争先掐尖的轻薄之举呢?”
孙百宜脑子自来不如她伶俐,自然也找不出可以反驳她的话。可被她这么一打断,孙妙常倒也不接着烧了,只是往床里一坐,满面愁容,再不作声。看着她的样子,孙百宜也是心疼,隔了半天,她拿定了主意,咬牙道:“你与其烧了它们,还不如一总都给了我,我自有处置的法儿。”
她的处置之法,便是今日的这一出拦车投书了。孙百宜与京中贵人交游颇多,郁离君广征闺阁笔墨修书做传的逸闻便不止一回的飘进她的耳朵。自然,她所征稿的对象只可能是那些官宦名门、贵胄王侯之家的女子,便如云中鹤之于泥下蚁,与她们这群如沾泥飞絮的贱籍女子毫无交集。可一般的都是女子,一般的都是论文才,有没有那么一线可能……孙妙常的文字也是可以被选入的?
她才不觉得自家好姐妹的诗文会比谁的差了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