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今天,即使没有萧凭的事,雷浮潮也只想直接挂断电话了。
有个道理他渐渐才明白:关照并不值得的人,还不如积攒精力更多地去对值得的人好。
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安慰所有人,安慰的效果并不取决于他雷浮潮,原来取决于接受帮助的那个人。就像都曾经是一念之仁,萧凭还给他的结果与杨幽思还给他的结果完完全全差得十万八千里远。
尽管他一度当真想过至少要照顾好身边的所有朋友,在小时候好奇地观看英雄特摄片时、在少年时代每一次信任“兄弟”这个称呼时、在后来沉迷于参演江湖电影诠释擅长肝胆相照的角色时,他真心期待过自己能做到,乃至于哪怕后来逐渐摸爬滚打得熟谙了社会的种种规矩,也无意放弃,宁可知傻犯傻。
到头来他没成功,他赚到了一个萧凭,落了一身硬伤——虽然起码赚到了一个萧凭。
想到萧凭,雷浮潮终究没挂电话。
站在原地对着手机沉默了一小会,雷浮潮用牙齿从烟盒中叼了根烟点上,夹在手指间抽了一口,语气平淡地回答:“因为我发现你废了,我很可怜你。”
不出他的意料,杨幽思呼吸一滞,猝不及防被他噎得忘记了说话。
雷浮潮继续道:“你说你要向我借点钱?杨幽思,我仍然随时可以这样拉任意一个陌生人一把,可你不行。你明白为什么吗?十一年了。五年前被你狠狠坑过的萧凭现在过得很好,愿意接纳他的导演很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他会飞起来的。我过得也不错,老板很关照我,收入可观,请假容易,身体变得不太如意,但我照旧在做真正有兴趣的事,实话说,偶尔有点事倍功半导致的疲倦,可我很成功,会越来越成功,犯不着别人可怜。”
杨幽思只嘶哑地反击了他一个字:“你——”他又飞快地打断了杨幽思:“区区五年的时间而已,再活五十年,我要实现所有梦想,拿到所有想拿的奖项,和爱人白头偕老环游地球;十一年了,你的落魄不怪时运不济,只怪你是个废物。你能暗地里跟踪我打探我的情况又怎么样?你能用一通电话逼哭萧凭又怎么样?现如今我们稍一留心,这些就都不可能再发生了。而你为什么不得不低下头向我借钱?这十年你除了怨天尤人还做过什么?我不是在拿你发泄情绪,只是在坦白我的想法。十多年了,其实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杨幽思没问他那件事是什么,呼吸急切音调阴冷地自行下了猜测:“你想说你当年确实提前得知了剧场的事情吧?”
雷浮潮已经懒得反问他为什么坚持要把这口锅扣到自己身上了,原因不外乎是心态上对同伴的幸存极度不平衡、或是不找个连自身也相信的理由,就没办法合情合理地朝好朋友发泄痛苦。无论是哪一种,都没什么好问的。
雷浮潮只心如止水地说:“不是。其实我从来不认为你的水平足够做我的首席,只不过以前我们是朋友,亲友乐团又不讲究什么比赛,只图大家玩个开心。我说过,我不是在拿你发泄情绪,不相信你可以问问钱春风,十多年前,他就提过想找你争争首席的位置,他比你水平高。我劝住了他,但是发自内心觉得你自视过高,由于自视过高又不够努力,这辈子并不会在小提琴方面取得什么成绩,顶多拿拿业余成就。”
“总结一下就是,”雷浮潮慢悠悠地说,“恕我直言,你的手无论伤没伤着,你都成功不了,属于不折不扣的废物。”
他撂完这句话,不需要看见杨幽思的表情,也清楚杨幽思铁定开始崩溃了。杨幽思很自负才华,又常年只混在朋友之间的小圈子里,鲜少被人正面打击。
雷浮潮从来都对如何用寥寥几段话挫败不同的人颇有心得,他跟杨幽思讲的是事实,是基本不带半个脏字但高高在上的结论,以杨幽思的性格与今时今日的遭遇根本承受不了,报复杨幽思很轻松。如果把话说得再绝一点,逼到杨幽思万念俱灰放弃人生的办法,雷浮潮也不是没有。
就是因为用语言和某些发生过的事实来伤人太轻松了,通常雷浮潮极力不这样做,哪怕是面对朱益,他也几乎绝不去提朱益昔日深恶痛绝过的金主话题,不算恩不谈情。毫不夸张地说,假如乐意无底线地使用话术和手段,雷浮潮随随便便就一早能在不少圈子里混成人上人了。
他不乐意。发现自己只消付出几句话的力气,就能循着雪上加霜的道理或者人人皆有的魔障害苦一个人,这种事很常见;一旦真的做了,那就不是东西。
杨幽思就不是东西。
雷浮潮弹了几次烟灰,没再度等来杨幽思趾高气昂的回话,慢慢垂下了手机。
恰恰好好,萧凭来了。雷浮潮还没挂电话,就听见萧凭远远地大叫了一声:“雷哥!”声音简直有十万摄氏度,看来一定和杜夫人谈得很开心。
萧凭跑得快,雷浮潮只一抬头,马上被他抱了个正着,抱法十分依赖,几乎是“啪嗒”一下整个人陷进他怀里的,只是留意了站姿、小心地没将体重搁到他身上。
雷浮潮随手掐了电话,回揽住他的肩膀,问:“吃饱了吗?”
萧凭有点懊恼,不存在的兔子耳朵直往下耷拉:“对不起,妈妈一直给我夹菜,肚子留得有点少。”
意料之中,雷浮潮一点也不在意,陆思思他们要是不疯狂给萧凭夹菜,那才是亲人感情出了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