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做噩梦……是前两天才开始的。”
顾非敌问:“是因为第一次杀人?”
宿殃抿着嘴,不想聊这个话题。
魔教圣子的身份摆在那里,若他承认自己是第一次杀人,将来说不准会有什么麻烦。
顾非敌却以为宿殃是默认了。
他沉默片刻,道:“当年我十二岁,父亲带我去南疆清剿邪派……那时候,我也做了许久噩梦。不过,后来……我追讨过不少这类邪恶门派,也见过他们是如何残忍对待旁人的,便知道,他们死不足惜。”
他扭头看向宿殃,眸色认真,轻声道:“父亲告诉我,我们诛杀这些人,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保护重要的人。那人当时欲杀我,而你为了救我杀他,并没有做错。”
宿殃恍惚听完顾非敌这一席话,满心不可思议,问:“你在安慰我?”
没等顾非敌回答,他又笑道:“我是魔教圣子,大概和你曾经杀过的那些邪派……也差不了多少。”
“不会的。”顾非敌道,“你不一样。”
宿殃不解:“我哪里不一样?”
顾非敌垂眸看着双手,半晌才道:“你本性不坏,我感觉得到。身陷魔教……也……或许并非你的意愿?”
宿殃笑了笑,没回答。
会来到这里当然不是他的意愿,会穿到魔教圣子身上自然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但是,比起穿越到他不了解剧情的别人身上,穿成他自己演过的魔教圣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非敌等不到确认,语气忽然有些焦急:“你也想离开魔教的,对吗?”
宿殃摇了摇头,平静道:“不,我不想离开。”
他的剧情点都和魔教息息相关,他怎么可能离开魔教?
顾非敌追问:“是不想,还是不能?”
宿殃思索片刻,回答:“既不能,也不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顾非敌眼中的光似乎骤然黯淡了下去。
他收回目光,盯着火塘沉默许久,问:“……你是自愿的?”
自愿?自愿什么?
这问题问得就有些没头没尾了,宿殃不明白顾非敌在暗指什么。
顾非敌呼出一口浊气,双拳紧紧攥着。
他终于忍不住内心莫名的火气,咬牙道:“魔教教主,他对你很好吗?你竟心甘情愿……助他练功?”
宿殃眨巴了一下眼睛,摸不着头脑。
这话怎么说的?魔教教主一直在闭关,没有需要他辅助的时候啊?
他张了张嘴,又不能说自己还从来没见过魔教教主,一时竟哑口无言。
见这几乎等于默认的态度,顾非敌又重重呼出一口气,道:“罢了。”
“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我便……各安天命吧。”他低声道,“下次再见,我便不会手软了。”
按理来讲,顾非敌说出这句话,宿殃本应感到很正常才对。
毕竟,剧本里的两人一直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顾非敌想要灭掉魔教,也是他的设定身份决定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在火光中神情冷肃的顾非敌,宿殃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颤。听到顾非敌说“各安天命”,他竟然恨不得跳起来,勒令他把这句话收回去。
当初从小玉楼出师时,徐云展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那时他却并没有如此刻般心神不宁。
仿佛说这句话的人换成了顾非敌,就会有什么他无法再控制的事情发生一样。
宿殃忽然就有些慌了。
顾非敌沉默了好一阵,浑身的冷冽寒意缓缓收束,神情也恢复一片平静。
他垂着眼眸,低声道:“你方才被梦魇惊醒,还未休息好,再多睡会儿吧。我守着,晚些再换岗。”
宿殃的确还有些倦,又有些不愿面对这样古怪的顾非敌,听到这句话,便立刻点头答应。
但他心情纷乱,练功入定是不能了,便和衣而卧,背对着顾非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宿殃背后的衣襟有一道裂口,自右肩而下,至左腰而止。虽然已经洗过,但衣料边缘依然可见斑驳血迹,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曾经伤得多重。
两层衣物裂痕相错,彼此遮盖,无法看到宿殃背后的伤口和那片鲜红的花卉纹身。
但顾非敌知道,那里,有一片鲜红的花卉。
他凝视半晌,才收回视线,怔忡地看向面前的空地。
顾非敌神情淡然宁静,双眸中却似乎酝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手中握剑,似乎无意识地,在地面轻轻点下紧邻的两点,接着是一道竖线自两点中央穿过。随后,剑尖落在那竖心右侧靠上的空处,却迟迟无法划出一横。
许久,顾非敌竖起剑刃,将写了一半的字尽数抹去。
他轻叹一声,又提剑写下几个字——“责有所归,不可生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