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文家的公子璐廷交好,但是你可知道他还有一个哥哥,文家的长公子,襄?
我摇了摇头,第一次听闻文家的璐廷不是独子。
不曾听说,他现在,……
死了,十三岁那一年死了。他死的那一年正好是大比之年,如果公子襄还在,那一年的状元一定非他莫数。想来,也已经十多年了,那个时候,鼎鸶还是苏州知府。
在苏州那样的烟花之地他居然可以清如水,明如镜,不取百姓分毫。每天菠菜豆腐度日,他八十岁的老母亲住的还是茅檐草舍。
很多朋友都劝他,可是他依然坚持。
襄那孩子身体一直很好,可是那段日子也许看书看得苦了些,一次回家的时候淋了雨,就发了热。他们夫妻把孩子半夜送到了郎中那里,可是由于拿不出一两银子的诊金,生生耽搁了,不出三天,襄就咽了气,……
我安静的听着,可是听到了这里也不免伤感。我无法想象当时文鼎鸶是什么样的心情。十年寒窗,考场的几番鏖战,数年宦海,到了后来,不要说封妻荫子,就是孩子都无法养活,……
这不能为他贪污军饷开脱。
不是开脱,而是起因。
堂堂的二品大员,一两银子,一个孩子的一条命,……
如果这事情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吏治就是空中楼阁。一点感慨而已。
我看着眼前依然冒着热气的茶水,清淡的笑了一下。
这事要从长计议,不过现在必须解决眼前的事情。关于钱的问题从来就不外开源节流而已,不能节流而饿死大小官员,那开源就是必须。
哦?
他转而看着我,眼睛中的光亮一明一暗。
增加两成的赋税,一切都迎刃而解。
等攻破了封国,安定了天下,这些都如同盘中小事,可以慢慢调理了。
这个,……
郑王同意吗?
他也心动了。
不知道,还没有上折子奏明呢。关于军饷,库银可是郑王心头最烦恼的事情,……
对了,温相,永离家中还有事,先告辞。
他也没有挽留,只是道了珍重,由温芮送我出来。一路上温芮很沉默,可是到了大门外,我的轿子前面,他问了我一句话,周相,咳血之人用什么药好?
莫名的看着他,我说不知道,等我找林太医问一问。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恩好,然后转身走了。
三天后我上山去找林太医,可是那个药芦早已经人去楼空,一些罐子也许由于走的匆忙被碰碎在地上,尘土掩盖了家具原先的颜色,整间屋子显的仓皇而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三日后,一个名为苍澜的园子悄悄的开始兴建。仿照江南的园林,原木青石别有韵致风情。修建园子的费用是户部支出的,一共白银四十万两,正是预备拨往新州的军饷。
是我,是我为了整垮文鼎鸶而向新州动手了。
两个月后,新州巡抚文璐廷请求追加军饷的奏折送到京师,可是无人理睬。三天后,子蹊召我入禁宫,他把文璐廷的折子直接摔在我的脸上,一句话都没说,让我离开了。
九月,由温赢上奏的,郑王子蹊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增加两成的赋税。
十月,新州大乱,新州巡抚文璐廷不幸殉职,内阁首辅文鼎鸶引咎辞职,温赢就任内阁首辅。
十二月,温王后诞育王子,子蹊即可封为太子,取名昭瑞。
郑王子蹊四年,民众不堪重负,揭竿而起。
八月,斩杀祸乱王朝的内阁首辅温赢。因为他涸泽而渔的政策,因为他的贪污,还因为他种种的劣迹。
九月,周离就任内阁首辅,温芮为副相,这是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的。
郑王子蹊六年正月,周离泰山祈福。
二月,召五台山禅宗领袖无为方丈进京主持祈福大典。
三月,召天下名医。
四月,天下大赦祈福。
可是如此的祈祷也没有挽救子蹊的生命,他在一个荷花盛开的季节凋零了,就在苍澜园,那个可以成为人间最美丽的地狱。
永离,我知道你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可是我无法不恨你,……
十年后,郑王昭瑞九年正月,封王龙泱正式起兵,而他的兵马元帅则是有“玉面飞鹰”之称得慕容天沛,据说慕容的剑术和阵法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大有席卷郑的万里江山如破竹一般的气势。
六月,封王龙泱兵临城下。
我的记忆出现一种奇妙的回旋,总是想着十年前的场景。
子蹊的脸色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已经成了没有生气的灰色。他仍然不愿意同我说话,我自知对他不起,也就没有强求。昨日温芮拿了战报给我,被我随手扔在了一旁。
死亡与生存之间的界限从来没有如此的不明确。
可是到了这样的一步,只能感叹,生何欢,死何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