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无端地脊背发凉。
☆、望春风(30)
顾淮之扶着冰凉的楼梯扶手慢慢向下走,越走便越感到压迫,周围似乎潜藏了无数只眼睛,正在默默注视着他。
顾淮之讨厌这种被审视的感觉,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总觉得背后会有什么长相奇怪的东西冲出来偷袭自己。他一手拎着潘女士的斧头,一手抱着《马克思主义哲学》,小声嘀咕:“我是团员!”
他一路走得很小心,到达楼梯转角的平台时,忽然有风吹拂至脸颊。附近没有窗户,这是一个不可能有风的地方。顾淮之浑身一个激灵,耳边模糊地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他嗓音很低还微微发颤,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但很容易就听出其中的慌张无措。
他说话的声音,慢慢变大。
“王先生告诉我,潘女士恢复得不是很好,他要晚回来几天。我嘴上说好,可是心里总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我没同意跟他家里人聚一聚,他生气了?”
“我知道王先生不会这样,但心里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他没有告诉我具体什么时间回来,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等他的电话。我真是矫情。”
“等到第三天,我想买张去秦王村的车票。我一开始是准备去看看王先生,不过一想到潘女士和他家其它的亲戚,我又觉麻烦。算了,还是在家炒土豆吧。”
“期间我的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停职反省的时间快结束了,问我有什么打算。市一中是我的母校,是我和王先生认识的地方,我在那儿也工作了很多年。按理来说我应该挺喜欢它,然而并不,我讨厌它。”
“我告诉老师,我打算换一份工作,过几天把辞职报告交上去。老师也挺理解我的,毕竟我在一中已经出了名,再回去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教书了,说不准还会闹出什么事情。”
“我和老师商量好日期,过两天办清手续。这样一来,我再也不用借口生病长期不上班。换一份高薪水的工作,我就可以养王先生了。好好上几年班,攒够了钱,就和王先生去远处转一转,旅旅游,到国外把证领回来。”
“那么王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
“我晚上睡觉,半睡半醒间在家里看到了王先生,很奇怪,他明明没有回来,为什么我会在家里看见他?”
“我确定我没有看错,那为什么我走向他的时候,他却消失了?没过多久,家里的王向前开始对我说话了。他一会是十几岁穿着校服的模样,一会是成年之后的样子。十几岁的他会对我笑,问我,徐行,今天放学咱们一起走呗?我去你家,你教我做题。我再买个西瓜,看看张阿姨和徐叔叔。”
“我妈妈张女士一直都挺喜欢王向前的,她每次都说,你看看人家王向前,多会说话,多招人稀罕,你多学学。”
“而成年之后的王先生会问我,徐老师,今晚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其实这完全是一句废话,王先生每天晚上都做面条,我就是选一下要吃清汤还是打卤。”
“每当我要回答家里两个王先生,他们都会从我眼前消失。我脑子里一团乱,意识到我自己的病情可能是加重了。要不要去医院?我心里清楚,这次去医院我的病情肯定是瞒不住的。我害怕了,王先生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会接受一个不再优秀、有神经病的我吗?”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王先生回来我要告诉他。我会好起来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我好像更加严重了,因为我晚上不仅仅看到了王先生,还看到了他的姐姐、潘女士、以及我的学生。他们出现了我的家里,哈哈地笑。潘女士和姐姐喊我小狐狸精,我的学生则追问天天来接我的出租车司机是谁。”
“我不想看到他们,哪怕只有两三分钟。不过事与愿违,有时候我出门买东西,眼前也会闪过他们的身影,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我甚至怀疑那些窃窃私语的人是在谈论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小狐狸精了。我开始害怕接触到别人,害怕人多的场合。到了晚上我不敢关灯,不敢睡觉,来来回回地确定大门是不是锁上了。我开始厌烦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好不容易过去了,却还有明天。有时候我甚至想,要是能睡一觉就好了。睡着了,既没有今天,也没有明天,什么都不用怕了。”
“这样下去不行,我既然这辈子投胎做了人,就要有做人的尊严。”
“对我而言,活下去,就是做人的尊严。”
“我得给王先生打个电话。王先生过了很久才接,他问,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生病了,跟我去趟医院。他回答尽快回去,不会让我等太久。”
“不久就好,不久就好。”
“我在家里浑浑噩噩过了几天,老师给我打了电话,原来到明天就到我们定好的日子了。这通电话提醒了我,不能像个截瘫患者一样在家里。我还得赚钱和王先生一起养家,跟他一起去旅游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我的个人资料写了份辞职报告,又抽时间弄了份简历,投给了一家待遇不错的公司。”
“明天我必须出门到学校去。我查了下天气预报,是个大晴天。不知道市面上还有没有菠萝卖,王先生他挺喜欢吃的,我要给他买一个带回来。这件事情很重要,我怕我忘了,找了一张小便签写下,准备把它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