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渟拿定主意。
他就当八岁的他死了。
日后绝对不会再将这件事在她面前提起。
……
小圆桌上放着账本,账本旁,一小算盘,一朱笔。
姜娆重新打开账本,问容渟,“再有多久,你要回白鹭书院?”
那些能进白鹭书院的书生,除了放榜当天,今日就是最风光的时候。
他们从书院里出来的时候,路上行人人人高看他一眼,一路走到哪儿,都会有艳羡追捧的目光。
哪有几个人愿意舍得这种风光无两的时刻。
“还有一个时辰。”
“街上太闹,我不想待在那儿。”容渟垂下眼,“但我没有别的地方去。皇宫……我不想回去。”
姜娆心里想想他的处境,若是换了她,她也不想回到那个凄清冷森,带来那么多苦难的皇宫里去。
皇宫外,他又只认得她一个。
就纵容着容渟在这儿。
“可我还有账要理,没法同你说话。”
姜娆瞧着容渟那无家可归的眼神,她的神情里莫名就有着微微的歉疚。
“你继续做账便好,我在这待上一会儿。”容渟一脸乖意,“我会安安静静的。”
像是怕被人赶走一样,声线低低的。
之后十日不能从白鹭书院里出来,也就不能见她。
目光深处,藏着贪念。
白如月色的一块冷玉,坠在他的腰间,光泽莹润,轻轻晃着。
怀青本来不知道为何他家殿下突然让他回宫找到了这个玉玦的配饰出来。
他还以为他殿下是把这个玉玦视为吉祥物。
但当他突然看到了姜娆头上戴着的簪子。
心里多少不明白都变成明白了。
同样的月白色,差不多的光泽与纹理。
这一看就是用同一块玉料做的啊。
怪不得这一路,他家殿下都一直把这玉玦在腰间摆正,不让它被任何东西挡住,露出来。
这一路显摆,明显是想让路人看清他戴了个什么东西。
容渟缓缓抬起视线看着姜娆头上戴着的簪子。
心里一边欢喜,一边又因为小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生出隐秘的不安。
她低着头算账,高度比他要低一些,看不清她的脸。
盯了一会,挺拔坐着的身子稍稍俯下去一些,撑着脑袋,歪头看她。
少年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像是在看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心里是越来越后悔了——
八岁时他有眼无珠,都没仔细看她一眼。
她肯定是沾着泥也好看的。
还把她推开了四次。
而现在一次机会都没有。
容渟稍稍有些气恼。
姜娆翻了没几页账,就觉得周遭温度有些热烫。像被人用目光紧紧攥着。
但当她抬眸时,容渟的视线正恰是时候地移开。
姜娆奇怪,“你为何伏案趴在那儿?”
容渟眉眼波澜不惊,丝毫无被逮到的难堪,反而轻轻的,将眉头拢了起来。
恹恹病容,眼底浮痛。
“我头疼。”他说。
这乖巧弱小又无助的样子……
怀青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本来他就是深宫里的太监,见多了宫妃争宠的手段。
但看着现在的九殿下,还是会感慨,他见过的世面,还是少了。
心里虽叹气声声,却适时地帮腔说道……
“九殿下今日从寅时起来,便没有片刻歇息,许是累得头疼了。”
姜娆对容渟的身体向来紧张万分,停下了拨着算盘算珠的手,“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不是很痛。”容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你的腿伤呢?还会疼吗?”姜娆紧张地看着他。
容渟的眼里闪现了一分心虚。
他的腿伤,到现在,几乎完全好了,除了骑马射猎还不能做,已与常人无异。
但他两腿恢复的事,目前,除他之外,只有他父皇一人知道。
但错过了告诉她的最好的时机,他就有些不知道如何启口。
又想到每次她担心他的腿伤,就能多想他一次,就更加开不了这个口。
便想等到恢复至能骑马射猎的时候再告诉她。
怀青虽跟在容渟身边,但容渟穿衣沐浴都不需要人伺候,怀青见到的,永远是他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再加上怀青听到过宫中的传言,宫里沸沸汤汤,都说九殿下那两条腿,严重到针全扎进去,都没有知觉的程度。
他听了都觉得心惊,轻声道:“四姑娘,主子的腿伤还重着呢。”
容渟微微移开视线,模糊不清地说道:“你不用太担心,比起在邺城时,已经好了许多。”
主仆两句话。
听在姜娆耳里,就像是容渟说自己的腿伤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为了让她不用担心的安慰之语。
其实还是伤得很重。
她的眼里多了怜惜。
任神医说身体底子强健的,好起来会快许多,最快的,有小半年功夫,便恢复得差不多了。
容渟小时候一定是受尽了苦头的,在邺城那一年,遇到她之前,没饭吃没人管的,身子底子薄,好起来慢。
可怜。
“我还是给你找大夫吧。”她说着,扭头去看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