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许久,他终於放弃似地说:「我父亲过世了,我也是这次回去,才知道原来他这半年来病得很严重,他们说他不想告诉我,因为他不想看见我,看见我就觉得很烦,很恶心,很厌恶,很愧疚。我也是跟旭旭一样,从小只有爸爸带大的,只是我妈不是过世而是跟别的男人跑了,我想我爸对我妈也没有爱情,他们两个都很想要自由。然而我爸被迫抚养我,我想是因为我,所以他始终不能飞。」
「我爸对我很冷淡,从很小的时候他毫不掩饰的告诉我他讨厌我,他只做到他应尽的义务,十八岁成年之後他给我一笔钱,就要我离开那个家。之後我们大概就没见过了。其实他什麽都没有亏欠我,只是少给了爱而已。我很早就看开了,我常常觉得自己没有什麽父爱的也无所谓,反正活得下去就好了,可是常常在街上、在学校,看见同学的父亲来接他们,就觉得很难过。」
「其实我没有想要抱怨什麽,也没有想要奢求什麽,只是还是忍不住感到羡慕。」
陈老师没有哭,只是淡淡的描述,然後终於拿起筷子夹面。「我想我上次可能叙述错了,恋父情结什麽的……应该说,我看见你跟旭旭,就觉得很羡慕,忍不住很想要依赖你这样的人。然後我……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总之一开始因为你好男人的样子让我蛮欣赏你的,最近发现你很好笑……」
许先生原本同情的情绪在听见最後一句「很好笑」时瞬间被浇熄,觉得心情无比复杂。
陈老师有点苦恼的搅拌面条。「其实我不是迟钝或什麽的,我只是懒得去管而已,其实我……一开始觉得你是很好的爸爸之外,还觉得你有点蠢……对不起。」
许先生用快哭出来的笑回答没关系。
「然後我以为,你邀我去跨年会跟我告白……」他拨开浏海,一脸沈重。「结果竟然跟我说新年快乐……」
「告、告告告告告白──?」
「嗯,我原本都准备好要豁出去了。」陈老师叹气,又接着说:「刚刚你打电话来,其实我多少想刁难你,所以选了个比较远一点的火车站,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刁、刁难我?」许先生真的震惊了,他完全没想到那个火车站的确有点远的问题。
「然後刚刚我还在昏睡的时候也不叫醒我,就这样背着旭旭又要兼顾我走路会不会撞到墙的带我们上楼,真的好好笑。」
「好、好好笑……?」
在许先生内心无比寒冷之际,对方竟然真的撑着额头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从来没看过这麽劳碌命的人。」
许先生觉得很委屈。
「陈老师你……」
「然後还跟喜欢的人笑着介绍前妻,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你天生就这麽爱照顾别人所以根本是我会错意了,可是谁特别帮别人挑葱,可是又想到是你说不定真的会啊,你这种滥好人。」说到一半陈老师突然不笑了,只是掩面的一直说一直说,语气隐藏着压抑的激动,连文法都开始混乱。
他是真的觉得很累,什麽事情都糊在一起,他快要没办法思考了,他觉得很累。
父亲最後留给了自己一笔遗产,而不是分给他那些爱人。
父亲委托律师告诉他要好好花钱,不要一下子都花光了。
律师说父亲对自己很愧疚,人老了之後心境不同了,却还是无法主动开口挽回这段由自己亲手打破的父子亲情。
所以他可以想像父亲喜欢自己吗?他开心的不得了,却又怕是自己会错意。
毕竟父亲甚至警告众人不准让他参加丧礼,他自始至终只能在远处看着奠礼进行,连他那几个爱人都能在里头哭得死去活来。
他觉得好烦躁。
他提早回来,原本在火车上看见来电显示是不想接的,但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听见对方的声音他无由来的好想哭,像是坚强了很久的东西终於快要崩毁,然後他提出任性的要求。等了一会他以为会等更久,没想到对方却比预期的还要快很多很多,牵着儿子在他面前出现,笑得跟傻子一样。
却又什麽都不说什麽都不说。
他觉得哭很丢脸,哭就输了,可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许先生看他好像哭了,一时间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来到他身边,想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又不敢,只能僵在那,倒是对方率先来住他衣角,然後像喝醉酒一样的抓着他爬起顺势倒在他身上。
「陈老师?」许先生两只手僵在半空中,不敢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