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姑且在醒来之前,继续做一会儿好梦吧。
没过半个时辰,满桌的饭菜便被扫荡一空。程若兰将碗一搁,义正言辞道:“曲鸿,想不到原来你这么能吃!”
曲鸿反驳她道:“你看看你自己吃了多少,还好意思说我么。”
程若兰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腰板:“我还在长身体,本来就该多吃一点,大师哥,你说是不是。”
“是,是,”风长林和气道:“你们不要吵了,饭菜有的是,不够吃的话,拜托店家再添就好了。”
程若兰双手一合:“不必啦,我已经吃饱了。”说着桌角边提起行囊,一通翻找,也不知在找什么,她的东西本来就比师兄师弟更多一些,其他三人并未在意。
她翻了一会儿,忽然有一本书册从行囊滑落出来,不偏不倚,刚好掉在曲鸿脚边。
曲鸿弯腰去捡,本想借题再嘲笑她一番,谁知目光触及书册封面时,身体像被雷劈中似的,猛然僵住了。
蓝色的书封上写了四个字——三湘剑谱。
——三湘剑谱,三湘合阵,潇湘派的上乘功夫。
曲鸿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再度扫过同行的三人。
——潇湘派避世隐居,在江湖人面前从不轻易透露身份。
——潇湘派以剑术闻名,三人腰间皆挂着佩剑,却用朴素的剑鞘敛起锋芒。
他用难以听辨的细小声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股热流划过喉咙,带来割裂般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剖成两半。
不过短短一瞬,程若兰惊道:“哎唷,我的剑谱掉了。”
曲鸿不动声色地坐起身,把手里的剑谱递还给他,故意将背面朝上,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喏,连本书都拿不住,想来还是没吃饱嘛,要不要再添一碗白饭,我保证不嘲笑你。”
“谁要你多管闲事。”程若兰迅速把剑谱塞了回去,可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没能逃过曲鸿的注视。
曲鸿心里有一个声音不甘地质问,天意为何如此弄人,竟连一场好聚好散的结局都不给他。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窃喜道,这分明是天赐良机,是苦寻三载终于得到的回报。
他真的要被割裂成两半。
夕阳又向下沉了一些,风长林已经付过账,牵了毛驴,打算离开,店家又坐在原处抽起了旱烟,抬手向前指道:“两里地开外有个客栈,你们动作快些,天黑前就到了。”
风长林谢道:“多谢啦。”而后转过身来,微笑道:“鸿弟,我们走吧。”
两人的目光再度交会,曲鸿恍惚地想起第一次遇见这人的情形,正午的太阳照在瓦片上,这人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眼中写满单纯的喜爱和关切,与此时此刻并无二致。
“走吧。”他在对方肩上拍了一拍,若无其事地迈开了脚步。
这一场美梦从昼时开始,而现在天要黑了,梦也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江湖儿女》完
☆、柳浪闻莺(一)
那一晚,风长林久违地做了噩梦。
官道上的客栈不比城里,大都较为简陋,房间也不多,这几日来,他一直和曲鸿、乐诚三个人同睡一间。
狭窄的房里摆上三张床铺,原本是很拥挤的,可在他的睡梦里,周遭却变得冷清而空旷,四面墙壁仿佛退到很远之外,窗和门也都跟着消失了,他被独自留在黑暗中,想要起身,却使不出半点力气,想要叫喊,喉咙却灼痛难耐。
这样的状况很少发生,只有心事重重的人才会常做噩梦,而风长林是一个不大有心事的人,他从前的生活一直平和安宁,睡时有星辉相伴,醒时有晨曦相迎,仅有的烦恼无非是被师父训诫,惹师妹生气,或者武功进展不顺。可那一夜,他的梦却格外沉重。
他发觉自己拼命想要出声,为的是喊住一个人,那人在黑暗中行走,渐行渐远,背影仿佛要被夜色吞没,他被一阵毫无道理的恐惧包围,视线一片模糊。可他还是看清了,那个背影身着赭红色衣衫,头发散乱地束在脑后,发尾随着步伐左右摇晃,竟是曲鸿。
梦里的恐惧感是全然陌生的,压得他透不过气,当他终于从梦里惊醒时,枕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撑开眼,四周的墙壁还在,门窗也还在,缝隙里有阳光透进来。
时值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曲鸿哪儿也没有去,正坐在窗边,手撑着脑袋发呆。
朝阳透过窗棱,照在他乌黑的头发上,他的发辫一如既往地蓬松,边缘被镀了一层柔软的金色,闪闪发亮。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窗外有一颗垂柳,叶影斑驳,随风摇曳,影子投在他脸上,也是斑斑驳驳,阴晴难辨,他的眼睛陷在眼窝里,眼底的光像是海潮中的礁石,时而没入水底,时而露出水面。
风长林深吸了几口气,借微风携来的草木香气冲淡噩梦的余韵,他忽然意识到,今日经过临安,便该与曲鸿辞别了。
四人一道同行,数日过去,他甚至忘了这件事。
难怪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他不禁又向窗边的人影投去一瞥,心中的感受说不出的奇怪。有时他觉得曲鸿真的像个师弟一样,可以在嬉笑吵闹之间迅速熟络,变得无话不谈。可有时他又隐隐觉得,曲鸿在他心里和其他人都不相同。
曲鸿大多数时候都在笑,和师妹吵嘴,或者开师弟的玩笑,可在他不笑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