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化深吸了口气,忽然笑了一下,
「……二哥。」
「嗯?」似乎在做什麽笔记,电话那头全是笔走纸端的沙沙声。
「二哥,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纪化问。
「知道什麽?」
「小时候的那件事。你不是来公园找我吗?就是……小弟从三楼摔下去的那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写字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然後才是纪岚沉静的嗓音。
「人不要太自以为是,四弟,」
他语焉不详地说道:「你还年轻,又从小别扭,这怪不了你,你的处境逼得你不得不如此。但是有些事情,与其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不如张开嘴巴问别人、倾听别人对你的想法,你就会发现,人不如想像中了解自己。再联络。」
纪岚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留下一脸茫然的纪化。
纪化和原来的新公寓解了约,还付了一笔不小的违约金。
发生了这麽多事,纪化反而不想要搬家了,丢了工作、又不能随便在外头走,纪化就像行尸走r一样,整天待在公寓里,偶尔去酒吧喝酒。
但就连以前熟识的人,都一脸好奇似地询问他医疗纠纷的事情。渐渐的纪化连酒吧也不去了,改去便利商店买酒,食物也是,就和那个男人一样。
检调单位又约谈了他几次,正式将他和主任、以及那名当日的值班医师列为被告。然後在一个晴朗的夏夜,纪化打开电视,听见主播以清晰的嗓音播报著:满怀愧疚的年轻医师,在受不了舆论和自责的压力下,今晨在医院的器材室里上吊自杀了。
来医院认尸的是医生的母亲,跪在儿子的遗体旁痛哭失声。纪化看著挤满萤幕的医护人员和媒体,忽然有点想不起来那个r1的脸。
他也想不起来,那些来看诊病患的脸。一个都想不起来。
多讽刺,报纸上也好新闻上也好,都说是他害死了那些人,是他亲手杀死了那些病患。但他就连自己杀死的人,也一个都想不起来。
他把最後一个酒罐往地上一扔,里面还有残酒,洒了高级沙发半边。
他用遥控器关掉电视,上身赤裸地摊倒在沙发上,又把头倒悬在把手上,看著刚和酒一起从商店买回来的安眠药,叠起来有一个罐子那麽高。
他拿起一盒,又笑著扔了回去,闭著眼睛一会儿,蓦地从沙发上直起身来。
他从茶几上拿了自己的手机,这几天他都没有开机,家里电话也拔了线,他不想面对如雪片般飞来的,关心也好谴责也好,各式各样的言语。人在谈论别人的事情、别人的悲剧时,为何总能如此恣意、如此轻描淡写呢?
开机後发现里面塞满了简讯,十封倒有五封是seven传来的,内容不外乎是急切的关心。这个损友,纵然纪化对他说了这麽多无情的话,倒还算挺讲义气的。
纪化浏览了一遍,果然没有那个男人的讯息。他傻笑了两下,才发现男人的电话竟不知不觉被他挪到了电话簿的第一格。
他盯著那个名字,近乎著魔似地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响了一下子,很快被人接了起来。
「喂……小花?是小花吗?」
啊,真好,还是一模一样的声音。
纪化像是享受似地,把耳朵贴紧手机,闭起眼睛倾听著,任由手机那头一声声的叫唤,像是某种水流一样,窜进他的耳壳里,再顺著血y流进四肢百骸。竟让手脚冰冷的纪化,有种世界温暖起来的错觉。
纪化笑了。他用他们初识时,属於小花的嗓音轻轻说:
「我要自杀了,呐,康云,你要不要来救我?」
他说完就切断了电话,然後迅速关了机,还把手机远远扔到一边去,瘫在沙发上大笑起来。他想著那个男人接完电话後的表情,就觉得有趣极了,也滑稽极了,如果带著这种想像死去的话,或许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但他知道男人绝对不会来,而他也不打算自杀。
纪化踉踉跄跄地直起身,挥开桌上的安眠药,在门口拿了上衣套上,又摇摇晃晃地冲出门。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就是想离开,随便到什麽地方都好。
街道上热得惊人,汽车的排气声、人群的喧闹声,还有各家冷气排出的热浪,几乎把城市变成炽热的融炉。纪化穿著单薄的衬衫,发现自己正朝著医院的方向走,他满身大汗,神智恍惚,连转弯车从身边高速掠过都无知无觉。
他一路跑到医院对街的便利商店前,仰望那座沉默的白色高楼,就这样呆呆地看了很久。他蓦地惊觉自己想找的是什麽,回头一看,便利商店里熙来攘往,全是不知道发生什麽事的陌生人,而放酒的架子前,已经没有他等待的那个身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麽,又错过了什麽。
纪化,不要骗自己。
纪化,人不要太自以为是。
突如其来的心痛,让纪化再也无法待在原地不动。他按著x口,浑身发抖,逃离人群往来的便利商店,往旁边的小巷里走,蓦地身後却有人叫了他一声:
「小花。」
纪化心脏停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奇迹出现了,会有一双厚实的臂膀,不计前嫌地把他纳入怀中。
但下一秒他的血y就冻住了,他回过头来,发现巷口站著一个男人。
脸孔有点陌生,但纪化记忆力一向很好。那是刚和他分手没多久的主人,那个肥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