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是微微一笑,交叠双臂,摇头。
“不许合围,留着他们,朕下一次北伐,还用得着。”
啊?
所有人都愣了。
留着,留着瓦剌?
这个数度骚扰北周边关、甚至一度威逼皇都的部族;曾经给繁华的北周带来无数的骚扰和羞辱,给边关百姓带来无数沐浴血火的痛楚的部族,如今就像落在口袋外的果实,只需要轻轻一摘,就能落袋为安,从此再无崛起的可能了啊!
……敌人就在河对面,弱的不堪一击啊!
这一次不收拾干净,还要等下一次?
雷宇晨不解,眼睁睁的看着敌兵逃走,不是他的风格。
於是年轻热血的羽林将军深夜带着自己帐下的军人们,企图趁夜渡过札玛河,孤军深入草原去完成他梦寐以求的合围。
可还没等他疾驰出营,就被负责军需和粮运的闫子航给挡了下来。
俊朗的军需大人斜里横来一支竹笛,堪堪抵住雷宇晨使尽蛮力的一击,震得袖口的手腕隐隐裂开一丝血线。
“哎呀呀,小雷,我知道你冲动,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陛下说了,不许合围。”
闫子航笑吟吟甩了甩酸麻的手腕,青衫玉立挡在他的马前,一分也不移动。
雷宇晨暴怒,“滚开!老子要去!合围就差一点点,瓦剌二十八部族的贼首还留着将近一半,今儿个若不把他们包圆儿了,老子跟你姓!”
闫子航噗嗤浅笑,摇摇手指,“小雷,我是文官,要拼武功呢……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今晚,皇上特意交代我来挡你,说你头脑一热就定会跑去闯祸,果然……啧啧。你呢,硬是过了我追去合围也可以,不过等你杀爽了,回来等着你的,恐怕是抗旨杀头的下场,若要自找死路,你就去吧!”
“可是……”
雷宇晨咬牙切齿的懊恼看着月色下血红的扎马河,“现在不斩草除根,春风吹又生!”
“会斩草除根,”闫子航面色严肃起来,手指压在青衫上,黑眸在月下水晶一样透彻明亮,“下一次北伐,定会斩草除根,并且,只能在下一次。”
几乎是反射性的皱眉,雷宇晨张口就问,为什麽?
为什麽必须是下一次才可以?
他转头,看向风雪中的皇账,金顶耀目,在月色下高高耸立。
闫子航抓着他的马缰,缓缓开口,
“小雷,你是武将。你看到的只是战场上拼来的胜利。然而,许多伟大的战争,在刚刚开始的时候,胜负就已经注定了,靠的就是先谋定而後动。
战场上的胜利是武将需要的,却不一定是皇上需要的,皇上他要的,是掌控战争的节奏。
一场战争,该败还是该胜,该胜利到什麽程度,全在陛下一手掌握。这一次留下合围缺口,放瓦剌残部一条活路,就是在为下一次更大的谋略铺路,所以,皇上让你胜利到这个程度为止,你就必须终止。”
闫子航轻轻吁口气,“小雷,皇上让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有比胜利更重要的事情。”
雷宇晨身躯一震,看向闫子航月光下的面庞,声音紧绷,“什麽事?什麽事情能比胜利还重要?”
闫子航开口,只有四个字,“霸业,天下。”
霸业,天下。
“小雷,你好好想想吧!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敌人,或许是朋友。”
说完闫子航就放了手。
雷宇晨手背都暴起了青筋,生生逼退自己趁夜奔袭合围的冲动,硬是勒回了几欲冲出的坐骑,一脸郁闷的在军营里策马打圈子。
天落着雪,他呼吸着旭阳寒冷刺骨的空气,就突然想起来那年和沈络初遇,他曾经问过,“小兄弟,那你、你想建功立业吗??”
那时皇帝没有回答,而今天,却让闫子航给了他答案。
霸业,天下。
闫子航说,你好好想想吧。
那麽,他就好好想想,越想,越觉得心惊。
细细思考,这麽多年来,瓦剌和北周边疆摩擦不断,互有挑衅,而皇上从来不曾计较於一座城池或者土地的得失,他,始终在牢牢把控着战争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