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采用外交手段了,最简单最粗暴的手段就是最有效的。
皇帝陛下,显然是打算屠城。
远处的沉络不知道做了一个什么手势,顿时马蹄如雷,四野倾动。
从南坝城上俯瞰,数条刀锋马蹄组成的巨龙带着滚滚的烟尘冲出北周军营,以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直扑向摇摇欲坠的襄阳城头。
短短几个时辰,在淮王的神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襄阳已经像是一块刀锋下的豆腐,被劈的七零八落。
……
画兰闭上了眼睛,额头抵着冰冷石砖,他弓着背脊,仿佛战败的孤鹤一样单薄,背脊的骨骼在薄薄白衣下凸起扎人的弧度。
攻城之后,就是驱民。
手无寸铁的平民,在北周军的驱赶下背着土袋,扛着云梯,推着撞车,步履蹒跚茫然排队走出来。他们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面黄肌瘦,扶老携幼,头顶是倾泻而下的箭雨、木石和金汁,背后是明晃晃的钢刀和弓箭。
后退是死路,前进也只能多活一秒,只要谁的脚下多停一秒就会被推倒踩踏,躺在无数踩踏而过的脚掌下。
无论怎样都是死,区别只在于,死在北周军手里,还是自己的同胞脚下。
母哭其子,妻哭其夫。
头顶上,曾经的亲人和朋友,在箭雨中被戳穿刺伤,一排一排的倾倒下去,鲜血和尸骨层层堆积,垒在襄阳的黄沙上。
一片哭声和血泪中,美艳绝伦的北周皇帝面无表情站在后锋处,下达命令的声音从头到尾,听不出任何波动: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每一声命令都扬起一波撕心裂肺的哭号,夹杂在北周军卒们的叱喝声中渐渐远去,又在城下转为临死前的惨叫。那惨叫犹如一支支利剑,把画兰戳的千疮百孔,不成形状。
淮王站在画兰身边,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到了透明的地步,哪怕身边熊熊燃烧的松油火把也不能制止住他的颤抖。
很久很久以后,在这一战中幸存下来的南楚士兵还是会在午夜时分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没有景象、没有人影,只有一个平静冰冷到了极点的声音:
“下一个。”
……
画兰隔着血河,隔着层层兵马费力向前看去,看着北周军中那抹艳红的影子,他紧紧抓着手中的银枪,抓的青筋暴起,几乎要崩碎。
手中的银枪利齿森森,是陪伴了他一生的武器。
遥想当年他在海疆,帐前旗,腰后印,桃花马,衣柳叶,惊穿胡阵。
南楚孟天兰,一枪在手,未尝败绩。
可如今,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家国,护不住自己的家乡。
当年南楚襄阳平静丰饶,是汴梁外的副都,满街是言笑晏晏的斗茶少女,她们白皙容颜上描绘着精致的桃花妆,在乌黑的瓦檐下和情人们执手画眉,安宁温柔的似乎要融入襄阳的细雨中。
当年的襄阳,春风十里,荠麦青青,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一座诗酒年华风景如画的城池,如今被战火烧成败落的灰烬,被血洗的荒凉。
多年繁华,不过落得城死人亡。
画兰猛地吐出一口血,向后仰到,重重摔在了南坝的城楼上,一头白色长发披散,流泉一样散在背后。
******
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城头不知道是谁吹起了埙,仿佛是一支天际遥遥吟诵的凄冷乐曲子,让人从心底陡升绝望。
“将军,将军……”有人用湿润的布子轻轻擦着他的嘴唇,生生焦灼呼唤。
寒冷的军帐里,一盏青色孤灯,小小火苗俯卧在青铜油灯上,弱弱的跳跃着,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熄灭。
画兰动了动唇,一旁服侍的小兵俯下身侧耳听去,只能听到两个名字。
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