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的安危,不愿伤及无辜,同北辰望诸人只是近身缠斗,剑上未曾灌注宏大气劲。元凰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看他身陷重围仍是不见半点窘迫之态,起跃格挡间剑气挥洒,衣袍翻卷颇显名士之姿,每每在危及旁人的关键时刻,在掌中腕上巧妙留存下摧枯拉朽的残暴狠厉。他仿佛仍是在万军阵前指点江山,又好像是在书房之内写意山水,即便拳jiǎo_jiāo换令人眼花缭乱,也不曾失去笼罩周身的沉静稳重。彼时万人仰止,此时千夫所指,哪怕顷刻之间繁华开败笙箫散尽,那份荣辱成败一肩担起的英雄气概,又有何人能够损及半分。——这样一个人,怎能不让人顿起倾慕之心,元凰在殿上静静看着,眼里脑中都是他的身影,这样一个人,有谁不想把他留在身边。人间至苦莫过求不得,至悲莫过爱别离,至苦至悲,也都及不上他处心积虑,亲手断送最爱人的性命。——怨只怨,他入朕的心,朕却去不到他心里,元凰想,只怨朕去不到他心里。
围攻北辰胤的三人之中,以铁常焕攻势最为猛烈,招招都拼着同归于尽。北辰胤眼见庭外大军源源不断,心知久战不力,顾盼要寻退路。铁常焕挺剑刺来,他情急之下忘了留手,剑尖横扫而出,弹荡起虎啸龙吟,震得其他三人手中的兵器也并发出清昂激鸣。剑风四散而走,穿透数名闪避不及的禁军,直冲殿上元凰站立之处。元凰应变极快,飞身而退,一手挡下已卸去八分力道的剑气,眼见面前护驾的两名侍卫被生生撕裂。虽知道这是北辰胤无心之举,他仍然止不住扬眉去望,却正见到北辰胤也向这边看来,眉宇之间颇有焦虑之意——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还在挂心是否误伤了元凰,如此拖泥带水顾此失彼,实不像是北辰胤的行事作风。
元凰正想冷笑一声以示不屑,就见铁常焕抓准空门,趁机刺中北辰胤的右肩。那一剑不及伤筋断骨,却也深入皮肉,霎时间鲜血淋漓而下,顺着北辰胤的指尖滴落,染红了剑柄青锋。北辰胤沉喝一声,左手一掌击的铁常焕向后便倒,顺势借力拔起身体,掠出太和殿外。北辰望同长孙护大惊之下尾随而去,殿内禁军也都一拥而出。元凰这时方觉得心脏狂跳起来,以致于将他的整个身体都震得摇晃不定,原本清晰的视野变成胡涂一片。他看到远处的午门同近处大臣们的脸一道融化扭曲成一团,分不清是形状色彩,于是疲惫地闭上眼睛,跌坐在宽大冷硬的龙椅之上。殿外喊杀呻吟的声音越移越远,他知道北辰胤已出了太和门。太和门外更有如潮不竭的千军万马,每个渴望立功封侯的将士都想要取北辰胤项上人头。
亡命奔逃不比行军打仗,只要策略得当,便可以寡敌众。单凭一己之力,再是武功盖世,也总有气衰力竭束手就擒的时候。北辰胤出宫之后,自知王府已不可回,城外驻兵业已尽在元凰掌握。他眼见滔滔禁军夹带喊杀嘶吼迎面而来,苦于没有苍龙弓在手,不能硬敌,只得暂退至君竹岭,查看竹水琉的状况。他至君竹岭见不到竹水琉,只有两名手下恭敬迎上,心知有异,抢在二人拔出匕首之前削下了他们的脑袋——凡人身处危殆之机,必然神慌意乱,北辰胤受伤在先,更是无法静思详虑,饶是如此,要想诓他上当受骗亦非易事。他正要抽身而退,却逢玉阶飞翩然而至,一语不发,起手便是杀招。随同玉阶飞前来捉拿反贼的禁军见二人皆是如临大敌的表情,明白胜败生死皆在一招之间,知趣地围成一圈向后退去,又生怕放跑了北辰胤,只好不错神地盯住圈内。他们眼见二人身形交错,动作轻巧得好似在花园里攀一枝白梅。山林之中风止树静,玉太傅衣上的翡翠锦带同三王爷暗紫棠色的朝服衣角被莫名的力量掀起当空,而后沧海怒涛一样的拍击而下,远远看去好像精雕细描的人物工笔,又似气象万钧的临崖写生。漫山遍野的风沙飞卷起来,迷住了诸人的眼睛,待到下一刻满目清明,茫然四顾已不见了北辰胤的身影,只剩玉阶飞一人摇摇欲坠,几乎拿不住手中羽扇。
禁军侍卫赶紧上前去扶,询问玉阶飞下一步如何打算。玉阶飞举目远眺,慢慢摇了摇头,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不用追了。城外荒道路口,巨石边上,陛下已有安排。”他随后带军离开,瞥见不远处的林间有人影隐然掠过,银发彩衣,身段窈窕好似女子,因为了无声息,除他之外竟然无人察觉。他目送那女子倏然远去,敛下眉头,终于压制不住胸中气血翻腾,一股腥甜冲入喉间。
正如玉阶飞所料,北辰胤在出城路上,被三教罪人一掌拦下,困在了荒道路口。他身后尚有大队追兵,都对三教罪人望而却步,停步在三十丈处小心观望。那时候北辰胤已记不得杀了多少人,负了多少伤,右肩上的伤口草草包扎完毕,不断地渗出血水,被雨水冲刷过似的淅淅沥沥。他身上显耀尊贵的瑞紫朝服,从衣襟到袍角已没有一处洁净,星星点点都是喷洒沁润的血迹,有的棕黑晦暗已经干涸,有的鲜红耀眼在衣面流淌。他的血,或是别人的,不经意间混杂搅拌,同样颜色同样腥甜。奔逃,追击,哀嚎,索命,剑光纷影里断肢横飞,这场屠杀从一开始就已错位了猎人猎物。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在干燥的空气里飘扬开来,激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战栗,让北辰胤身后围观的禁军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三教罪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