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冷笑着转过身去,再也不理殿下众人,孤单单的背影负手走入了内堂。北辰胤轻念了句“尔等各自珍重”,一言不发地紧跟在元凰身后。元凰行了一段路停下脚步等着北辰胤赶上,冲他笑笑,一同去中殿拿了惯用的迭花龙纹宝剑,见到郢书已穿着整齐在那等候。
郢书见到北辰胤前来,迎上行了礼,露出一个略带局促的歉意笑容,好像被抓住逃学的孩子,轻声禀道:“那本藏传的《十六法典》,还未来得及看完。”
“这……已经很好了。”北辰胤道,停顿片刻说不出话来。——他对郢书的多年养育固然抱有目的,然而要说全是利用而无一点感情,却也未必尽然。尤其郢书年幼之时,北辰胤尚不确定他长大后究竟会同元凰有几分相似,仍然一直对他悉心教导,下意识里已将他当作是半个子嗣。如今要他舍身赴死,虽是北辰胤亲手步下的暗棋,事到临头难免觉得不舍,反倒是郢书微笑起来,轻快地替北辰胤把话说完:“郢书都明白。若是没有王驾,我早已饿毙街头,哪里还能锦衣玉食,学得读书写字。王驾当日救命之恩,陛下数年提携之意,郢书心里始终都只有感激。”
——替身替身,既是替生,自然也要替死。郢书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从来都很明白自己的位置。曾经有过一个冬日的冷冽午后,这个神一样尊贵的男人在皇城街头赐给了他生的希望,这份希望他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二十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将它转送给那个男人最为珍爱的孩子,他为此由衷觉得高兴。
这时候殿外传来管事太监哆哆嗦嗦的尖利禀报声音,宛如催魂的丧钟:“皇上……大人们都散了,只有江大人还在外侯着,问皇上的吩咐。”
“让他叫禁卫们都撤了吧。”元凰沉声应道,径自往宫外走去,北辰胤随他行了几步,终又转过身来:“若是侥幸不死,你便改名换姓,再也不要回来。”
郢书顺从地点点头,看着北辰胤,面上不见一点哀伤表情。他紧接着看见元凰也回过头来,便将双手迭放在胸前,轻轻躬身祝道:“皇上保重。”
“郢书……”
殿中青年听到北辰胤的声音直起腰来,随意挥挥手,倔傲地牵起嘴角,微眯了凤眸,薄唇开阖之间,上位者的慵懒寒凉已是显露无遗:“朕乃北辰元凰。”
十五尘世
无论是元凰少时蛰居东宫或是登基以后,他同北辰胤共同出宫的机会总是很少。第一次是长孙太后特许下的巡游北疆,第二次是不久前中秋的携手放灯,今日这最后一次,却是要并肩赴死。他自认才智胸襟皆不输于北嵎历代先祖,为君以来亦未尝有失德之举,到如今竟要因了两个贪生畏死的江湖人落个身死宫外不得善终的下场,虽是天意使然,毕竟于心不甘——然而细想之下,元凰忽又觉得他这一生能记事的不过廿载光阴,却已比大多数人都更为精彩炫目。他曾扫荡胡夷宵小,曾开创清明盛世,曾独对四面楚歌笑谈自若,曾巧计调兵遣将力挽狂澜;他拜过最好的老师,重用了最得力的臣子,也遇上了这一生一世最值得爱恋之人,如影相随,伴他左右直到逆旅尽头。——所谓地老天荒,所谓海枯石烂,人世间的万般情爱纵然至深至久,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快到宫门口时北辰胤停下脚步,元凰第一次听见太和殿中叩响起如此清晰悠扬的落步声音。他见北辰胤侧过脸来,用往常嘱咐他早些休息的语调低低说道:“出宫之后,你按玉阶飞生前所示前往龙脉。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元凰愣了一下,意识到北辰胤是准备独自留下与楚王孙二人周旋,他摇摇头,摸着鼻子孩子气地笑起来。“不,我们要在一起”,他回答道,语调同眼神一起变得坚定:“龙脉一同去,若是到不了,就一同留在这里。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要你答应随我到天涯海角。”
这样直白的情话,若在平时定能让元凰面红耳赤,此时倒是说得一脸肃然,没有半点捏扭样子。北辰胤听他讲地一板一眼的认真,低下头去,默不作声往前迈了几步,接着想通了似的回身应允道:“那好,你记得在我左近,不要远离。”
元凰点了一下头,还没走到他的身边,就见北辰胤神色忽凛,开弓如月分明,三箭连发,疾若闪电,破空而去如同禽鸟展翼,反震弓弦发出鸣金之声不绝于耳。元凰以往跟随北辰胤学箭,见到的都是他摆正姿势望定靶心之后的精准动作,没见过临阵对敌时候这行云流水般的一气呵成,好似大江东去万古奔腾。他正在眼花缭乱之间,只听北辰胤低喝一声“走”,赶忙脚下施力,随着北辰胤的身影一道掠出宫外。紧接着宫门外的混乱嘈杂便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如夏日热浪一样滚滚扑来,同方才空无一人的太和殿中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禁卫军已然停止反抗,楚王孙那数十名精通武艺的手下也便围在宫外整装待命,不期意被北辰胤突发三箭卷起的气浪震退到了数丈之外,一时间烟尘四起目不能视。那三箭自众人身边鸣啸穿过,并未就此停止去势,而是直插入云仰望不见,隔了片刻之后才重现天际,借助下坠之力更添疾速,迎面袭向远处城头、负手傲立的楚王孙。楚王孙居高临下,将北辰胤的行动尽收眼底,旋一侧身避过先前两箭,又伸手将第三箭稳稳接在掌中,干笑一声折为两截:“强弩之末,其势终有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