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茶壶已经空了,但护工没有再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窗外,冬季的太阳已经早早开始倾斜,深陷在血红的云层里,缓缓滑向海面。待录音笔的指示灯重新亮起,记者翻开了笔记本新的一页,普鲁登斯才继续说了下去,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像是在复述一个久远的梦境。
“亚历克斯和酒精一向纠缠不清,这我非常清楚。在牛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半夜闯到我房间来,把我从我手头上正在忙的事情上拖开。喝得多的那次他很快会睡着,如果酒精不足以把他放倒,他会比平常更亢奋,抓住我不停地说话,不让我走开,去拿杯水也不行。你见过那些刚刚出生,用所有爪子拼命抓住任何温暖物体的小动物吗,里弗斯先生?亚历克斯就像是那样。”
“我从护工那里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用医院的投币电话打给书店。第一次没人接听,有个婴儿在走廊里大声嚎哭,太过烦人,于是我下楼去换了一部电话,这一次书店老板拿起了听筒。”
“他是早上去开店的时候发现亚历克斯的,因为叫不醒他,于是叫了救护车,没人知道他在那里躺了多久了,很可能是一整晚,从凌晨两点到早上七点多,两点钟是附近酒吧关门的时间。我问书店老板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对方回答说没有,但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亚历克斯就像靠酒精活着似的。我道谢,挂上电话。再次投币,打给《视点》,施密特果不其然还在办公室里,我告诉他专栏文章已经写完了,明天就会给他,然后编了一个父亲生病的谎话,请了几天假,回楼上的病房里去。”
亚历克斯仍然熟睡着,哈利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他的朋友。亚历克斯的脸是一张上墨不足的版画,轮廓和线条苍白而脆弱,不像他本人,更像是一个稀释过的投影,要是画家再大胆一些的话,也许会直接画成半透明的,能透过他看见下面带蓝白条纹的枕套。亚历克斯的右手在摔倒时擦伤了,也包扎了起来。哈利小心地把他的手腕翻过来,审视那些细长的疤痕,它们互相交错,深浅不一,从掌心蔓延到手肘,打碎玻璃杯不可能造成这样的伤口。
病房外面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哈利有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以为那是半夜三更拎着手电筒,神经兮兮地巡视走廊的门房,而亚历克斯又在哪个派对上喝醉了,占据了他的单人床,直到推车轮子嘎啦嘎啦的声音打破了这种幻觉。病房里满是消毒水和棉布的气味,亚历克斯似乎在做梦,皱着眉,发出含糊不清的细微声音。哈利弯腰吻他的额头,轻轻握住他没有缠上绷带的那只手。
临近天黑的时候哈利自己也趴在床边睡着了,因为亚历克斯的动静才惊醒,后者盯着哈利看了许久,皱起眉,像是不认得他是谁。哈利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问他感觉怎样。
“冷。”亚历克斯回答,转头去看窗外靛蓝色的天空,“天亮了。”
“天黑了。”哈利纠正道,伸手理了一下他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是五点半,你睡了一天。”
亚历克斯把手从哈利掌心里抽回来,没有回答。哈利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亚历克斯摇摇头,没有接。
“我和医生谈过了。”哈利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他们说你差点把自己淹死在威士忌里,最早也要明天才能走。不要再碰酒了,安眠药也不行。如果有可能的话,去郊外住一段时间也会有帮助。”
“他们不该给你打电话的。”
“我很庆幸他们把我找来了,医生说你需要看护。”
“不,我不需要。”
“亚历克斯,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
“我不知道,两三个月?”
“然后?”
“我不知道,或者我们,只是这一段时间,我的意思是。”哈利终于意识到自己语无伦次,闭上嘴,重新斟酌措辞,“我们以后再谈这件事。你现在需要什么吗?我应该给你拿一套干净衣服的,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一套我的。”
亚历克斯摇摇头,翻过身,在洗得发白的毯子下面蜷缩起来。
“我明天来接你。”哈利提议。
没有回答。亚历克斯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哈利关上灯,起身离开病房,在门口等了一会,希望亚历克斯会说些什么,叫他留下,但除了沉默,什么都没有等到。
哈利第二天一早去了报社,叮嘱实习生把稿子转交施密特主编,然后匆匆赶往医院,拎着一个提包,里面塞着他认为适合亚历克斯的衬衫和裤子。长裤的尺码还可以,衬衫有点太大了,亚历克斯把袖子翻折起来,坐在床边,看着哈利帮他收拾护士一小时前归还的私人物品,钱包和钥匙,还有沾着血迹的脏衣服,哈利卷起衣物,放进提包里。一堆硬币里面夹杂着三四张皱巴巴的戏票,哈利把它们抚平,同样仔细收起。
亚历克斯把地址给了他,在7区,圣多米尼克街的西端,对面是一家小小的花店。公寓在二楼,很宽敞,因为缺少家具,甚至可以说冷清。铺着松木地板的起居室连椅子都没有,铺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染成近似烤焦面包的棕黄色,仿佛一片收割完毕的麦田,上面丢着四五个土耳其风格的抱枕。靠墙有一张笨重的木桌,打字机被埋在落满灰尘的空白稿纸和书刊下面。一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