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泱静静地转开目光,没有说话,游夙深谙为官之道,他明白皇帝要什么,那将来呢,他会明白自己要甚么?若真到了那时候,游家又该如何自处才立于不败之地。
渐渐的,游夙收了笑,淡淡地道:“前日,章老师离世了。”李泱收回思绪,略一思索:“翰林院的侍讲章怀慎?”
章怀慎是有名的鸿儒,也李泱的开蒙老师,当年李泱是与李沛一同出阁读书的,游夙的年纪与他们相仿,便都在一处由章怀慎授课。李泱还记得那是个严肃到古板的老头,很有学问,平日里一丝不苟,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最爱玩闹的时候,可再顽劣的世家子弟,到了他面前,也只能安安分分的。
“这事还是兄长告诉我的,他道,章怀慎是我的启蒙老师,我该去吊唁,以尽师生之谊。”游夙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后又继续道:“老师博学一生,又勤勤恳恳,圣人之书,治世之道,他都清清楚楚,可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副薄棺,几声叹息。”
游夙的声音很轻,细听之下却又带着淡淡的嘲意。与游夙交谈,李泱向来都是攒着十二分的警惕,斟酌着对方的话语和字表下暗藏的深意,他想大约在游夙心中最要紧不过就是权势,而像章怀慎这样的人,游夙只会觉得他们迂腐。
“薛王在这里啊。”带着醉意的声音突然响起,李泱转身回看,只见宁寿郡王已经从榻上起身了,正晃晃悠悠地往这里走来。
李泱原以为他的酒已经醒了,可是走近一瞧,宁寿郡王分明还是醉着的,他一手攀上李泱的手臂,笑道:“你在这里作甚,来来来,跟我一道喝酒去。”
宁寿郡王已经是不能再喝了,李泱只好敷衍道:“今日大家都喝多了,改日我再上宁寿郡王府寻你去。”宁寿郡王半个身子都靠在李泱身上,身后的两个內侍怎么拉都拉不动他,李泱心中叫苦不迭,也只好作罢,任由他靠着。游夙抱臂站在旁边,嘴角微微弯着,一副无所用心的样子,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可李泱此时也无暇顾及游夙了,宁寿郡王又改了心意,非拉着李泱一同去池中采摘莲蓬。李泱不喜近水,往常站在水边倒没什么,但他从来不到那些什么湖里池里去。他几番推脱,宁寿郡王就是不肯罢休,他的力气极大,李泱一时挣脱不开。这边的动静大了,一下子引来不少人,长乐郡王也是再三劝阻,可怎么也劝不住宁寿郡王。李泱也不想闹得太尴尬,毕竟这是在长乐郡王府里,让主人家为难也说不过去,于是只好勉强答应了下来。
池边的小舟不大,站了撑船的仆役后,只能站下两个人,这就无法再带侍从上船,李泱搀着颤颤巍巍的宁寿郡王上了船,那小舟跟着晃了几下,李泱按捺下心绪,勉强站稳,只想着等下随意摘些了事便罢了。
但宁寿郡王的兴致却高得很,小舟还未驶出去多远,他就嫌那仆役动作太慢,非要上去亲自撑船。这舟行得本就不稳,宁寿郡王又走得东倒西歪,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船去,为了避免事端,李泱便拉住宁寿郡王,只安慰道马上就到那片莲花丛边了。宁寿郡王已经醉了,可此时也铁了心了,他用力甩开了李泱的手,又去夺船桨,那奴仆见郡王这副模样,自然不敢将桨交给他,几番争夺间,小舟猛地一侧,舟上的三人几乎是同时落入水中。
最上面的水带着夏日的温热,可是水下却依旧冰冷刺骨,只在一瞬间,那原本沉封梦底的回忆便再一次涌现。不断灌入口鼻的湖水,岸边的呼喊声,逐渐下沉的身体,一切都如往日重现,巨大的恐惧几乎让李泱忘记了挣扎。水面上的微光愈来愈黯淡,离自己愈来愈远,李泱想抓住那点点亮光,可他的身体似乎被束缚着,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十数年前,他是那般的无力,十数年后,好像什么也未曾改变。
寒冷的湖水呛入肺里,仿佛是冰冷的铁块,坠着李泱渐渐往下沉去。恍惚间,李泱似乎看到一个人影正在靠近自己,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那人是谁,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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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郡王的酒已经彻底醒了,正顶着一张煞白圆润的脸一动不动地守在榻边,他显然也受到了极大惊吓,此时依旧惊魂未定,不知是因为落水还是因为昏迷不醒的李泱。
李泱那双星辰似的眼睛紧紧闭着,落水后湿透了的衣物已经被换下,白色的单衣让他看上去有几分虚弱。他的长睫微微颤动着,可却怎么也不醒,宁寿郡王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焦急,薛王落水昏迷的事情还未上报,可若是按这个情形下去,怎么都是瞒不住的,今日之事,罪魁祸首就是他,那么多人都是见证,想赖都赖不掉。
屏风外供着冰块,这屋内舒适的很,可宁寿郡王却还是满头大汗,他抓起一块帕子随意地擦了擦,对身旁的医官道:“薛王为何还不醒,你方才不是说已经脱险没事了吗?怎么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是昏着?”
这话他已经问过多次,每次无非都是些薛王殿下腹中之水已经吐净,已无大碍之类的话,可不知怎么的,李泱就是醒不过来,急的宁寿郡王不停地出汗。
婢女打开屏风,长乐郡王夫妇从外头走了进来,府内的宾客已经都散了,夫妇两人刚刚送完人出府,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无心再玩乐。长乐郡王边走边往床上望了几眼,问道:“薛王还没醒?”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半自责半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