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以身殉国的份上,勉强功过相抵,不足则以钱帛赎买。”晋王端着一小杯热酒,看着殿外的风雪,轻声道出了最终官方的宣告。
便是这个结果,也是这些家族门派,上下花钱打点方才得来的。
“皇兄果然痛恨江湖人。也罢,皇兄罚过他想罚的,剩下的就归我了。”
至于那些作壁上观,只求自己发财享乐的江湖人,更遭了猛烈的追究。
以杨闻思身负边疆守将之重托和晋王万人之上的金贵身份,竟然使不动这些江湖人。征召他们去前线帮助抗敌,一个个左顾右盼推三阻四拖到战争结束方才假惺惺去讨好……晚了。
一时间,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洪承山庄正是受害者中最重的一个。
少庄主身死,老庄主悲恸得卧病在床,恰在此时官府又收了消息从他们府上查出大量仅限军方制造使用的连环弩,外加豢养私兵,敌家寻仇……
最寒冷的三九时节,洪承山庄轰然倒塌。
也不知有多少平日飞扬跋扈惯了的世家门派被其他怀恨已久的地方豪强联同官兵一起连根拔起,多少年少轻狂惯了的侠客儿女落得分文不名流落江湖了去。
只有少数几个和朝廷积极合作赢得了“名门正派”美称的自这场冰冷的暴风雪中幸存下来,小心地收起尾巴做人,低调度日。
北禹山上的鸟兽皆已入眠,只余烛火峙立黑夜。
北禹山主王乔栩正坐在床头,两个十三四岁的漂亮丫环服侍他洗着脚。热气腾腾之中,他那身松弛的蜡黄皮肤泛起一点点血色,不由满足地叹息。
他身后侍立的蓝袍少年一身弟子装,正是亲传的小徒孙周平昌,此时正忧心忡忡地读着从江南一带传来的消息。
“师爷,陛下这是动真格的啊,江南一带的江湖门派去了十之六七,中原那些漕帮河盟也纷纷垮台,少林的老和尚只会闭门念佛,九华蜀中的老牛鼻子们炼丹的炼丹修仙的修仙,万一这邪火烧到我们北禹山上来怎么办?”
王乔栩伸出手,指向壁上挂来装饰的一把剑——剑长三尺六寸,暗含三百六十周天之意;宽一寸八分,正是半数天罡星。镶金嵌玉,雕纹华美。
“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王乔栩半眯起眼,享受着被侍女用温暖的干毛巾擦干脚上水珠、又搀着躺进温暖被褥之中的舒适,“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天子之剑。吾等庶人,怎能与天子相较剑法高妙呢?”
老人数月前那一晕一摔,引得大半个江湖的神医瞩目,开了无数灵丹妙药施了无数金针为他诊治,可这半年多过去,他身体未见好转,倒是显得比以前衰老多了。
“二十多年前,就有不信邪的美貌女侠一剑渡江,于中流画舫上借了一脚力,踏碎了一只九龙衔环白玉杯,随意掷了一锭金子做赔偿,与一个年少郎君结下半面之缘——当然不会是什么善缘。江湖中人,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以一当十,便不怎么把世间礼法放在眼里,终于遭逢了这大祸,也是命中注定。何况,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前者被皇家以科举官职网罗搜集,调教驯用,后者又哪儿能一直世外逍遥呢?”
说了这么多话,王乔栩半闭上眼,似是觉得累了,摇摇手,“你下去吧,月末进京参加武举,乖生些,京城不比北禹山,瓦当掉下来都能砸着个三品大员,多看多想少说话,既要表忠心,又要圆滑些处事……将来的造化,便看你们年轻人自己了。”
周平昌低声称是,恭敬地行礼退下。
来年开春的武举,却是许多年来第一等的盛会,各门各派精锐尽出——和从前那无人前往、人人都觉看了眼便跌份的惨淡情况,真是天壤之别。
顾知还走在白茫茫一片的山中。
偶尔可见几与山脉融为一体的雪豹,张着黑沉沉的大眼睛,远远地端详了他,摇动长长的毛尾巴,扫落些冰雪,任它们自峭壁间滚落下去。
这样沉默地对望上一刻,雪豹便会失了兴趣,自顾自寻了路再度消失在冰雪之中。它们大多会往山下还长着些苦草老苔的地方前行,试图抓几只越冬的兔鼠盘羊聊充饥肠。
顾知还如此回忆着与雪豹间这些不多的交际,继续着他茫然不知何方的前行。
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过怀中玉匣,这寒玉触肤清凉,久久不温,像是给他迷惘之中一点清醒的鼓励,悄悄地化作幻声在他耳边低语。
“就在前方,走吧,继续走吧。”
无雪的日子里天空高远蔚蓝,偶尔有白云自岫间飘浮而出,风呼啸而过。
这里没有任何人的形容声语,极端孤独,极端……自由。
顾知还这般想着,慢慢呵出些白雾,伸手在火堆边烤了取暖。
他知道,不管找或找不到那桃前归,都是无关紧要的。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这般无关紧要的目的,或者该说根本不算是目的的目的。
只是随心所欲地漫步于山野,如此艰苦,却也如此平静。
瞧着月亮阴晴圆缺,点了火烤熟干馍,抢了雪豹盯上的猎物串了肉串,啜饮微融的雪水,想起发生在天山的阴影下的那场情事。
他想他了。
北方的春天来得晚,不知京城桃花开得极繁之前,他可赶得及归去?
第二十一章
新年很快就到了。
天山的新年,是在异常狂暴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