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冷意几乎将她淹没了。
她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只用力攥着裙角。
就像当初,在某一个冬日初阳的早晨,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满身血污的仆从,那位跑光所有力气才来到道观的仆人,对她说,逃。
从此,她再也回不去家。
现在,她知道四哥和四哥的朋友在山腰,那儿必定会有另一场盛大的生死,可——谁是最后会落网的池鱼?
她不敢想。
楚云容有过很多的兄长和姐姐,可唯有大哥与四哥和她是一母所出,故而关系也更加亲厚一些。
四个月前,她从道观回家,坐着一顶软软的小轿子。
天刚下了一场雨,秋天的早晨,薄凉。树叶被秋风吹得遍地都是,被雨打得s-hi亮。
下人递过来一把油纸伞,她忙不迭撑开了,往茶楼边走。
茶楼边的桥上,两袭白衣,各撑了一柄绢面的伞。
河上,烟拢寒波,鸿唱雁行。
她走至桥上,欢声道:“大哥,四哥!”声音里拖着软绵绵的稠糯,像刚出炉的桂花米糕,还带着秋花的香气。
楚云平正侧头说着什么,闻声看来,微微点了点头。
楚云歌大声笑道:“云容,你赶上好时候,庄上刚送来今秋的螃蟹。”一面说,一面收了伞,一把捞起楚云容在手中抛了抛。
她笑嘻嘻转了一圈,站到地上时候,果不其然听见大哥一声微叹。
“云容,快十四了。”她的大哥站在一米之外,满身白衣在秋风中,开阖如莲。
她知道大哥,从来比四哥更稳重一些,可只要她摆出一点小女儿的娇态来,大哥往往也就不再言语。
可这一回,楚云平笑起来,拍了拍楚云容的脑袋,“大哥,何必?我楚家的女儿,从来不矜于虚儒伪道。江南十六道,又有谁敢轻言云容的是非?”
楚云平静静看着桥。
江水潋滟,白衣胜雪。
万物忽一空。
楚云容就低了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楚云平却道:“好,是我多嘴。”
她忍不住睁大眼睛,仔细想了想大哥认错的次数。
大哥当然是从来没有错过的,于是这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她吐了吐舌头,跟在四哥身边,往桥下走。
楚云歌顿了顿,忽地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在桥柱上摩挲了一下。
“西南方向,实在干净了些。”
楚云容好奇地往西南方看去,翠树烟风之后,是颇为杂乱的石巷,一个乞丐正坐在垃圾堆中,垂着头睡觉。
她就更奇怪地抬头用眼神问了问四哥。
楚云歌一时哑然,揉了揉下巴,“这……大哥……”忽然,眼神一肃,沉声道:“是我疏忽,这么大的地方,居然只剩了这么一只老鼠。”
楚云平看着桥水,眼神似乎是空的。
可漫山江海,也都沉在他的眼底。
他向前走了一步,手指在桥柱上一扣,优雅地做出一个斩杀的姿势。
石制的狮子居然发出咚一声脆响。
“老鼠?还是错了。”他轻拂长袖,轻声自语,“故人渺何际,人世欢易失……他们要来了。”
楚云歌的身子一僵,再回头看去,乞丐已然不见了人影。
回到家中的时候,大哥极难得的将她唤进了书房。
她与大哥是很亲近,可每当大哥进了书房的时候,就有一些不敢去正眼看。
从很久以前开始,大哥就站在江南最高的地方,站在楚家最高的地方,用极少的悲欢喜乐,去览阅脚下的生死离合。
像现在,他蹲下身子,看着楚云容,声音平和地问,云容,你眼中的楚家,究竟是什么?
她一时无措,想了想,就道:“楚家?楚家就是……就是大家都在一起了。只要哥哥姐姐们都在,父亲也在,楚家就在。”她歪了歪头,说:“只要大哥在,楚家就在了。”
楚云平握住了她的手,点了点头。
他说,对,大哥会和整个楚家,永远在一起。
过了几天,楚云容要回道观,这一次,四哥居然没说一句挽留的话,让她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
她踩着矮凳走上马车的时候,不知为何,忽然回头一顾。
她的大哥,站在楚家的大门下。
白衣在风中,开成一朵出尘的莲。
其高如月,高而不骄;其清如冰,清而不凄。
不知为何,她第一次觉得,大哥长在了楚家门庭中。
彻底,长在了高楼下,门阀中,江南里。
秋风起兮,天下凉。
寒林漠漠,有悲声。
她坐在木屋中,浑身发抖。
是一别再难逢的大哥,是满门故人音迹消的楚家,是,再一次消失在刀剑中的四哥。
屋外的雪声细碎地响。
马蹄踩在雪上。
她顿时僵在了当场,手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呼吸几乎被用手截住,心跳的声音重如擂鼓。
楚云容想哭。
不能哭,她抽咽了一声,四哥说,楚家的女儿,向来最该骄傲的。
不能哭啊,她猛地站起身来,像迎接自己的宿命般,打开了门。
寒风如啸,白裙起伏如烟。
门开阖的瞬间,她忽然明白了,马车上回头看见的大哥。
那么清定平和的,迎接一切的大哥。
天快要亮了。
黑甲的马,身上有血,朝木屋走来。
牵马的蓝衣公子,负一把如玉长刀。
马背上的人,一袭白衣破烂不堪,正用手努力摘掉头上